这天夜里，武照拖着疲惫身躯步入长生殿，一切都还是那个样，生活平淡无奇，毫无精彩之处。她已习惯波澜壮阔，如今连续半个月都在尚宫局抄写宫规，明知暗流涌动，却不知从何而起，也不知除了警惕还能干什么。
接过南云递来的暖手捂，无心问她怪异笑容，摸摸冲过来求安慰的酥糕酥果，推开悯乐房的门，他一双明亮的眼睛温暖了她阴冷的心。
见她终于归来，陈师起身迎接，含笑牵了她冰凉的手，帮她把暖手捂放下。“冷坏了吧？过来暖暖。”
抱在怀中，很柔很幸福。
扶她坐下，桌上的酒菜均已冰冷，汤汁结成肉冻，他一定等了很长时间。武照想着，心里满是内疚，刚想说些什么，陈师抢先一步问道：“听南云说你这半个月都在尚宫局。”
武照咽下已到嘴边的话，木然点头。陈师借着烛光，此时才发现她的手通红通红，右手有几处已然冻裂，怪不得死活不让他牵右手。
武照觉察目光后，默然缩在袖子里，不让他看见。
陈师蹙眉不满，有什么是我不能知道的？言罢，袖子被他一把抓住，酸疼无比，甩开后揉了揉手腕，幽怨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陈师没说话，起身走到角落，直接翻开柜架底部取药，对悯乐房，他比自己的房间还要熟悉几分，剪了棉花沾上棕色药水一边为她擦药，一边问她怎么回事。
房间里充斥着浓郁药酒的刺鼻味道，碰及伤痛处，武照唰一下往回缩，别到一边去，不让陈师碰，可怜兮兮地委屈道：“疼！”
陈师不依，扣住她手腕，继续上药。虽然他也很心疼，很想放开，但是不上药，不活络筋脉，她的手再过几天就全废了，等一下要记得交代小草等人才是，免得她们因心疼而迟迟不敢下手，延误了伤口愈合。
“互相通信这么久，你怎么也不告诉我？若不是我来，只怕你又要瞒着我自己扛。”
有他在啊，他虽然很忙，但对于她，永远都是有空的。
是啊，有他在。为什么还要自己扛？无非就是觉得不想麻烦对方太多，已经习惯一个人扛，无论如何也改不掉了。
他能帮忙自然是好，若是有一天他不在身边，自己也要有能力承担命运的种种不堪。
武照一时之间不知从何说起，难道要从王梓涵封后那天开始吗？都过了这么久，他怕是不愿听了。
久久没等到回答，陈师急切地抱住她：“快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不管发生什么，尽我所能保护你。”
武照忽地抱住他轻轻哭泣，泪水润湿了他的胸膛，却暗暗骂了自己一句傻瓜，咬牙走了那么长的路，却依旧脆弱得一句话就崩溃。
冷了身体，也冷了心。他紧紧抱着她，任由她泪涟涟，双眼哭得红肿才放开。
她喃喃低声诉说他所没有经历的一切，越说他心里越难受，因为他发现自己竟然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深深地感到疲惫，是我的错，是我做得还不够好。
武照破涕为笑双手抚上他脸颊，柔声道：“没关系，终究会解决的。你已经做得很好很好了，只要有你在身边，我觉得足够了。”
陈师淡笑不语，我们互相深爱着，我知道。他宠溺地捏一下她的鼻子：“饿着了吧？”
不给她回答的机会，难得霸气侧漏地唤来南云，颐指气使让她重做一次酒菜端过来。
南云翻着白眼离开，明明是那样温柔备至的人，硬要装得霸气腾发，关键是还装不像。也罢，就让他装这么一次，哄娘娘开心也好。
不多时，酒菜上桌，香气腾腾掩去满屋子的药酒味，“陈师——”武照拖长了尾音轻颤，渴盼的眼神犹如痴求糖果的孩子。
陈师心知不妙，却偏偏拒绝不了。武照忽然这招极其受用，这不，陈师耐心地一口一口喂着，热饭热菜下肚，整个人都暖了。
之后的几个夜晚，无论风雪交加，陈师都准时出现，等待着她的，是充满温情的眼神，她恍惚觉得白天的苦难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了。
在外受多少委屈都没关系，只要你温柔宽怀，我就可以撑下去。
“这几天，你都在忙什么？”武照与他互相依偎靠在辰如尘回廊上抬头看漫天星辰，从天南海北聊到各自过往，口水都说干了也不想闭嘴不言。
“盛叔搬到了长安城，我与他四处转转。”陈师回答着，眼神渐渐迷蒙，轻靠在武照身上有些累了。
四处转转是假，搜寻线索才是真。为了这件事，他已筹划许多年，劳累不已。真希望能早一些出现在他生命中陪他一起走，不让他过得这么坎坷，这么辛苦。
“你在想什么？明天要记得去烟雨楼一趟，他……”陈师的声音越来越小，说到最后，如一缕红尘香上的烟渐渐湮灭。
武照抬头看看这漫天星辰，像萤火虫闪闪发光。等不到下文，扭头才发现他已经睡着了。均匀的呼吸平静得像个婴儿，白瓷般的肌肤有了岁月的痕迹，非但不可惜，反增添了成熟稳重的魅力，漆黑的眉毛轻微上扬，长长的睫毛轻轻垂下，如春光般桃杏美好，姿态娴雅，尚余霜孤瘦雪之姿。
他真是好看呐。不愧是我的夫君，嘻嘻，没想到近水楼台先得月，捡了个大便宜。
小梨路过回廊时，看到娘娘用十分妖艳的眼神盯了陈公子看，如狼似虎，她几时见过娘娘这样贪恋痴绝的眼神，不由得看呆了，几度揉眼睛，狐疑这是不是语非。
但是，这样充满诱惑的眼神，她有点担忧陈公子能否承受。就在胡乱思想之际，她听见娘娘含了笑意问：“看够了就来帮忙扶他进房里睡。”
小梨脸上一窘，讪讪地笑。陈师睁开迷迷糊糊的眼神，拉着武照的手不让走，充满依赖地看着她：“我要跟你睡。”
武照面色古怪，“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陈师哼唧道：“无论身处何方，你都是我的夫人。”
相爱厮守，默契达成共识。继而，两双眼神齐齐望着小梨。她大叫一声：“我什么都没听见。”然后捂着耳朵跑开了。
陈师牵着她的手，走入悯乐房，灯火摇曳后被吹灭，房内漆黑一片，要是搬了凳子在门口听，依稀还能听到呢喃细语，耳鬓厮磨。南云如是说道。
几人坏笑离去，假如不是身处皇宫，他们早已成眷侣，武照可以到处显摆我家夫君有多好看了。
天色蒙蒙亮，陈师睁开眼睛，放开牵着的手，转身看到她依然沉睡，唇角不经意间上扬了几分，我一定会加快速度了结此事，光明正大娶你进门，从此成为陈夫人。
武照似感受到他灼灼目光，揉了揉惺忪睡眼，从清晨好梦中醒来，搂住他道：“怎么不多睡一会？”
“还有些事处理，要记得去烟雨楼，我们在那儿见面。”陈师不厌其烦再三叮嘱，生怕她会忘。
武照咯咯轻笑，揶揄他变得越来越啰嗦。陈师满不在意，起来后又转身替她捏好被子，穿上衣服踏着天边微白的光离开，任由大雪纷纷扬扬，落了白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