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后，江霓裳得到袁贤准许下床走动，回长乐宫不到两个时辰，袁贤匆匆而来翻着白眼给她把脉，似为了解除她内心的疑惑，他道：“我是被武照赶来的，她怕你走两步，又出了什么差池，非得逼着我来诊断一番。”
江霓裳难得展颜欢笑，李霜河停在窗口看得呆滞，他几时见过这样纯粹的笑？平日里也多是敷衍，嫁入东宫时，她就从来没有对他笑过，哪怕一次。
距今十多年，她却因武照而笑，这感情是几时产生，竟能超过他与她朝夕相处的这些年。
直到袁贤诊脉，开完药方交给宁儿时，李霜河才踱步进来，袁贤慌忙作揖，借口欲告辞，却被他拦住问江霓裳身体如何。
袁贤至今没有收到武照任何指示，只好选择顺其自然实话实说：“肾脏受到撞击，幸无大碍，休养半年即可恢复。”
“好好的怎么会撞得如此严重？”按理说就算撞到桌角，顶多也是淤青一片，还能猛烈撞击不成？
“是玉婕妤所伤，为了防止被匪徒绑架，她是有武功底子的。”
李霜河也是个练家子，知道使多大劲才能撞击到肾脏，当下龙颜大怒。她绝对是故意的，若无意怎么会突然使出内力！
袁贤害怕受到牵连，连忙告辞。李霜河看着江霓裳脸色惨白，心疼得不行，好歹也是陪自己走过十多年风雨的人，如此这般，怎不让他难受？
宁儿乖巧地搬了张椅子，放上长绒垫子，李霜河收起衣摆，大大方方落座后握着她冰冷的手，朕定会为你主持公道。
“她如此目无尊卑，你怎不早早与朕说，平白遭了这份罪。如果不是朕发现，你还打算瞒多久？”
他知道玉珂脾性不好，娇纵不知礼，却也只当做是小打小闹，并没有多在意。哪知她竟如此过分，背地里却如此歹毒，伤人且不知悔改。
江霓裳轻轻拉扯身上的薄毯子，盖得严实些。听得李霜河这样说，似笑非笑地回答着。“她能给予皇上欢乐，足矣。妾与武妃受些委屈无关要紧，皇上国事繁重，妾不能分其忧已十分委屈，怎好再为皇上添堵。”
这一句话，如同一把锋利的刀，正好扎在李霜河心尖上。“这话，是小照说的？”
“是啊，近几天闲得无聊，时常来陪妾说些贴己话。”江霓裳话语里带了薄薄的惋惜与幽怨，怯懦地嗔怪他只顾新人。
李霜河身为皇帝，早已阅人无数，江霓裳这点小心思又怎会听不出来。这几天他常去香花榭，真的忘了小照。还是她说得对，后宫从来都是只闻新人笑，不见旧人哭。
可他分明不是那样的人。他急匆匆走去长生殿。
宁儿拿了暖手炉递给江霓裳，看着李霜河匆忙离去的背影，恨娘娘自己不争气。“娘娘，你又何苦把这事推给武妃，平白让皇上心疼了她。”
江霓裳想是心情极好，话也多了起来。“因为她才是皇上的心尖宠，再冷落，也不会忘记，我等又怎可与之比较。”
手中暖炉温度适中，暖意贯彻全身。好似那年，他手里的温度。江霓裳闭上眼睛，挂着一丝笑意陷入沉睡中，不知在梦中，她是否见到他。
记不记得七月十四，要接他回家。
长生殿里，李霜河等在凝露轩里，沉迷书中颜如玉，再一抬头时，天已经黑了。周围烛火明亮，佳人还未归。
几个姑娘端了一桌好菜又热了酒，李霜河心中内疚和惭愧掺杂，食之无味，吃了几口便放下了。问道武照什么时候回来，南云从托盘里端下最后一道清蒸鲈鱼，正色道：“以往都是这个时候回来，皇上再等等罢。”
这是第一个敢让朕再等等的女人。李霜河哑然失笑，奈何自己偏偏喜欢她。等就等吧，总不会让自己等一辈子。
再过半个时辰，武照抖落一身飞雪，脱下镶毛白底红梅大氅交与迎门宫女，得知皇上在凝露轩已等候两个时辰，接过暖手捂，会心一笑穿过长廊与亭台，推开梅花浮雕暗重门。
“都是这样晚才回来吗？”李霜河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武照心中难免有些失望。判断她在李霜河心中分量轻重的，正是这些细节。
她施施然走到李霜河身边，从暖手捂中抽出手把窗子关上，仅仅这么个一瞬的动作，她的手已没有知觉。
在尚宫局中，她是负责重抄宫规的那个人，座位设在窗子旁，寒风凛冽，王梓涵以通风为由，任由她苦苦哀求也不肯关。
她无法忽视王梓涵悠哉悠哉暖炉喝茶，她却要冒着被冻坏的风险抄着根本没必要的宫规，这个中滋味，无从诉说。
这双手，迟早要废。她可以无视其余妃嫔媵嫱，却无法动摇皇后的正宫地位。
她低低地叹了一声，不让暖手捂离身。
走到李霜河身旁坐下，不动筷子，看着李霜河一口一口地吃着，不多时他便发现了不对劲，小照几时这样清心寡欲过？
细心地夹了一块鱼肉放在她碗里，她忙不迭拒绝：“我不饿，况且这些都不是我爱吃的。”
李霜河只当她是撒娇，依然把鱼肉放在碗里，还多夹了两块。“瞎说，南云说长生殿里只有你爱吃的。”眼神颇有些嗔怪的意味。
他都这样说了，武照怎么可能不动筷子。她举起筷子，哆嗦颤抖着好几次夹起又落下，努力地一次次尝试，心里渐渐觉得委屈。坐于身侧的李霜河余光里没有她尴尬的苦笑，吃得愉快，长生殿里的厨子真不错。
好容易夹起来，不敢再动，凑近筷子艰难地吃进嘴里，默默地放下。
李霜河吃饱喝足，满意地咂嘴。“霓裳的事，朕都知道了。这段时间是朕不好，冷落了你。”
“你是皇帝，有选择任何女人的权利。”
李霜河并未听出武照话里的埋怨，也没有表态，径自说道：“朕会给你一个说法。”
武照懒懒地应了一声，并没有多大指望。自从选秀结束后，李霜河对她越来越冷漠，同时武照也已经发现，却也逐渐冰冷，互相僵持着。
你若后退一步，我便后退两步，不会死乞白赖粘着，我也有自尊，不是你的玩物。武照在心里默默地想着，李霜河离开后，她才发现他们之间说话已经到了不超过三句的时候。
她忽而露出一个甜蜜微笑，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李霜河回去之后圣旨立下，玉珂以下犯上，娇纵狂妄，不知悔改，位分降至美人。
他孤单地坐在书房里，听路子复旨心不在焉，对于武照，是不是一开始就错了？
“皇上，玉美人已在殿外跪了两个时辰，苦劝不听，是否需要见？”一名太监碎步走入养心殿，恭谨地问着。
李霜河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随便摆了摆手让他离开，还嫌朕不够烦吗？
那太监退出养心殿后，面对一直跪在门前的玉珂轻叹了一声摇摇头，玉珂已被冻得浑身僵硬，却仍然从怀里掏出几两碎银塞到他手里，用喊得嘶哑的声音道：“求公公帮帮忙，假以时日飞黄腾达，不会忘了你。”
那太监把银子收进袖子，看了一眼急不可耐的玉珂，呵呵轻笑：“烛火还亮着呢，皇上喜欢什么只有天知道咯。”
玉珂恍然大悟，扶着柱子起身，弯腰致谢。人到谷底的时候，对于帮助者，比谁都谦卑。
玉珂跳起殿前欢，从起初的僵硬到后来的自如，李霜河都看在眼里。
跳的时间久了，玉珂也累，就继续跪在地上不言不语，待缓过劲，一遍又一遍。就当是暖暖身子，活动筋骨罢。
整夜整夜地跪，整夜整夜地跳。三天后，李霜河复了她婕妤位分。虽然已声嘶力竭，但总算值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