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师仿佛从紫瞳身上看到了自己，最终还是停住了脚步，转念一想，看到眼前这个经历苦痛，却依然善良的女人，与紫瞳形成强烈对比。
他不会再让意外发生。推开武照紧紧拽住衣摆的手，认真道：“我不愿看你整日生活在恐惧当中。”
说罢，悄然地迈着坚定的步伐离开长生殿。
小草和南云从拐角处走来，往屋里喊：“可以出来啦！”
一双象牙短靴款款走出，汲斯年脸上缀满了得意之色，轻摇画扇，悠哉悠哉走下台阶。“幸好我躲得快。”
“哪有，明明是我们演得好。”
武照笑了笑，半真半假，没想到加了工的话说出来，感染力如此强悍。
紫瞳，这是我还给你的。让你也尝尝生命被所爱之人终结，感受一下心仿佛被撕毁的痛楚。
以报我一箭之仇，哦不，新仇旧恨一起了结。
“紫瞳定会再来寻他。一次两次三次，若不用此方法刺激，他永远也下不了手。”
若紫瞳就此打住，再也不出现，为了陈师这个死脑筋废除武功，就饶她一命，这点他们也有认真考虑，悲哀的是不可能。
“那她会是他漫长人生中的梦魇。”武照总结陈词，众人又各自吹捧一番，喜滋滋离开。
戏如人生，人生如戏。
夜色下郊外，大海旁。海浪拍打岸上，风起云涌，她飘扬的长发飞起，没入黑暗中。仍是那一身深蓝袍，恍若汇集海水湛蓝颜色，露出一小截玉样的手臂，洁白无瑕，魅惑诱人。
她还是很美的。陈师如是想着，可惜了没能遇上真正怜惜她的人，而那个人永远也不可能是他，他很清楚自己的感情所在。
说白了，他对紫瞳，就是睡都睡不下去。
她正坐在岸边眺望这无边无垠大海，头顶一片星空，月朗星稀，闪烁明亮，听到身后传来百转千回，也令她魂牵梦绕的脚步声，她不忍回头，怕在他面前忍不住落泪，凄然开口：“我知道你会来。”
就算知道会是这个结果，她也毫不犹豫做了。不管在别人眼中算不算爱情，到她这里，已是极致。
她的爱足够热烈浓郁，把自己燃烧透了，我不后悔。
“你总喜欢在这待一会。”陈师站在她身后，银光剑在海风的吟奏下，发出嗡嗡响声，旋即被海浪掩盖。
“是啊，也只有你知道我会在这。”紫瞳坐在岸边，双腿悬空，底下暗潮涌动，一浪接着一浪拍打礁石。
它是我们之间唯一深藏多年的秘密，属于我们两个的原来。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或许现在已经不记得了，你曾在这说过要娶我，许我白头偕老。
过了这么多年，才幡然醒悟，原来只是童言无忌。
最怕是一个早已忘却，成为负心汉。紫瞳收回悬空姿态，站起身直接面对陈师，走近了再认真看他一眼：“你怎能轻易负我？”说罢，瞥了一眼他手上的银光剑，
陈师手持银光剑，一直没有躲避她探寻的目光，再争论孰是孰非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了结，才是他来这儿的唯一目的，他要保护武照，保护他真正心爱的女人。不仅是几天前，他更要弥补三年前就犯下的错。
“我从来没有说过爱你，又何来负心这一说。相反，你以爱我的名义，又伤害了我多少？”
紫瞳不想与他争论这些是非，难得从她脸上看到长叹，哀怨。陈师在记忆中搜寻那个时常躲在角落一言不发的小女孩，却发现早已消失殆尽。
“陈师，如果你一开始就没有心软，打定主意从此不再见我，我又怎么会抱着虚妄的幻想苦苦等候。”
她嘶哑着，恳切着，话语中不乏后悔与心酸。“我以为，总会有那么一天，你能知道我的好。”
说到这里，陈师急眼了，打断她的话，这个锅我不背。
他厉声喝斥否认：“我拒绝过，很多次。也明确告诉过你，就算终身不娶，也和你没关系，也不会和你发生一点关系，全都是你自己的臆想，是你一厢情愿。我从来没说过要娶你，甚至爱你都不可能。”
如果这都不算拒绝，那他无能为力，所有的话都说尽了，也依然改变不了她放过自己。
若不是她时常以小照的人身安危作为威胁，他又怎肯一而再再而三地退让，任由她得寸进尺。
当时他们都忙于处理门派纷争，不可能时刻守在武照身边。紫瞳在那时已经与他不相上下，他怎么选择都是错。
他冷不防拔剑出鞘，快如闪电，一呼一吸间银光剑已刺中心脏，手握剑柄的是他，是她心心念念要嫁的男人。
看见他眼里毫无情意，仿佛在杀一个陌生人，甚至连一丝怜悯都没有，她失去了抵抗的勇气，听见他低声道歉：“对不起，我的脆弱承受不住你这么厚重的感情。”
狠心抽离，鲜血一滴一滴顺着剑尖流下，滴在地上，没入泥土。
她软软倒在地上，却仍用单手支撑上半身，努力地挺直腰板，捂着鲜血淋漓的伤口，温润的红透过她的手往外涌出，止控不住，她的脸唰地一下变得苍白，连诱人遐想的唇也没了半分明霞颜色。
绝不让他小看了分毫，她抱着这样的执念抬头看他冷漠的脸，清冷傲然，和传言中的一样呵。她凄苦地笑着，喃喃道：“能死在你的剑下，我已心满意足。我该感谢你呵，断了我生命，也断了我的痴念。”
其实，我早就准备在此了结我的生命，你又何必多此一举。紫瞳垂首苦笑大笑痴笑，眼泪被她压抑之下无言而落，流到嘴边却入了心，很咸很咸。十多年了，她过得好累，正如评书所道，人间犹是情字最伤人，苦守苦盼苦恼苦恨。
这便是地狱吗？怎么有烟火灿烂，浩瀚星辰。
她晃了晃脑袋，意识已经模糊，眼前时不时一片漆黑。摇摇晃晃努力爬起来，身后是那无边海洋，趁着大风狂啸呼唤，她踉踉跄跄站不稳，几欲坠下。
“若有来世，我再也不要遇见你。”
他闭上双眼，不忍看她最终一面，却道一声：“我也是。”
对于她，他心中只有怨恨与倦怠，除了少年时的懵懂照看，从来没有爱。若早知道会有今天，他在当时不会多看她一眼。
她扬起一抹微笑，希望完美地永远定格在陈师的记忆中，即便他未来会忘却。即便，他未曾记起要睁开眼睛。
双脚踏空，毫不留情坠入海里，溅起半米高水花，就是死她也选择高傲地死去，不愿让任何人看见她的恐惧与怯懦。
闭上双眼的那一刻，她后悔了，但是也累了。若有来世，不愿再重来。
星辰渐渐湮灭，随之烟火也冷冽。
陈师听见一声巨响，睁开干涩的眼皮，定定地站了一会，海里再听不见一点动静，他转身离开，海风吹起他的衣袍，灌入刺骨的寒冷。
他走了，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海面亦平静了，星子挂在天上忽闪忽闪，不知疲倦，寂静无声。
他坐在院子里，抬头看这一方星空，心中惆怅，难以入眠。汲斯年唤来柳文清，两人提着几瓶飞仙酒大大方方落座，命仆役做几道下酒菜，硬是把陈师灌得不省人事。
有多少苦恼是自己想象的？别想太多，难以诉说的，随着酒一同咽下，一醉方休。都说男人最好的朋友，是酒，此言不假，不假。（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