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声绕梁三日，不绝于耳。窸窸窣窣的说话声时常有之，酒酣半醉时，心事如关不住的野兽，肆意妄为嘶吼。
清脆叩门声不紧不慢传来，汲斯年起身开门，发觉是路子，连忙让他进来。
李霜河放下酒杯，惊诧：“你怎知朕在这儿？”
自问行踪隐秘，不过半天时间，路子是如何得知？
路子并不打算隐瞒，坐于汲斯年身侧，往他袖子里塞纸条，方道：“在书房碰见承侍中，他告诉我的。”
李霜河心中筑起一道围墙，不是再三叮嘱不要告诉任何人吗？就算对方是路子，忠于命令是他最大的职守。
汲斯年自然而然为他倒上一杯酒，见两人沉默，随便找了个借口打算离开：“臣有些醉了，出去透口气。”
还未起身便被李霜河拦住了，他洞悉地微笑：“开窗即可，何须出门。”
汲斯年应了一声是，离开座位打开窗户，徐徐秋风灌进雅座，李霜河瞬间清醒，目光落在路子身上，问道：“有何要事？”
“王子已安排在凉王府住下，凉王也安排了人伺候着。只是王子着急见皇上，想要尽快把事情敲定。”
事情不大，却需要皇上拍板决定。他冒昧前来，也有了最好的理由。
皇叔做事，朕一直很放心，出不了乱子。这事令人不安的因素太多，他始终下不了这个决心，一再拖延，也难怪夙飞尘会着急。
“此事，朕还要与丞相、太尉商量，再议。”李霜河一笔带过，路子也识相不再提，反正还有王爷在背后支撑，他一外人说多错多。
“皇上难得出来一趟，提这些恼人事做甚？”汲斯年见气氛略微凝重，李霜河眉宇间也满是游移，举起酒杯：“这杯算是我敬您的，如果不是您给予机会，我又如何能有今天。”
说罢，一饮而尽。若不是李霜河搞出当年血案，他汲斯年还是个穷苦人家，舅舅别说培养，可能连正眼都不瞧他一下，谈何继承衣钵，成为世人眼中的铁面书生。
“客气了，你做得很好才是真的，一直没让朕失望。”
哼，很好算什么，简直是大材小用。
李霜河放下酒杯，余光不经意扫视汲斯年，这一看惊移不开眼。余晖落在他脸上，散漫神情不似寻常人，总有一些迷雾笼罩，他也好像从未提及家人。
李霜河猛然发现对于这个侍中，竟一点也不了解。他见过许多人，遇到许多事，从未有任何人能隐瞒自己一切，总会在不经意间透露，可汲斯年像是凭空捏造，毫无痕迹。
“皇上怎会突然出宫？”路子问道，此前竟每一点安排。
汲斯年稍移目光，碰到李霜河来不及躲闪的眼神，慢悠悠荡过去，直视路子，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可他心里跟块镜子似的。
李霜河连续倒了几杯酒，均一滴不剩，勾起他倾诉的渴求。“武照她……还是想杀朕。今儿早上，她在桂花酒里下了毒。”
“不可能！”路子和汲斯年异口同声否决，互相看了一眼，明白对方心中所想，武照没有那么傻，在不恰当的时机选择最愚蠢最不恰当的方法。
李霜河没多想，半醉半醒的状态令他的判断力都受到影响，续道：“要不是紫瞳不经意打翻酒壶，朕怕是要躺在床上昏迷了。”
又是她！汲斯年对她的厌恶已经到了顶点，总是死缠陈师就不说了，还总以爱他的名义做如此丧心病狂之事，怎么轻易放过她。
对于我们知情人来说，紫瞳罪无可恕，但对于仍然蒙在鼓里的李霜河来说刚好相反，武照是他心中一根刺，每回想起，都是深入骨髓的痛。
汲斯年和路子都不敢妄下结论，武照就在不远处，他看见她还好好的，一点事也没有，应该有了决断。
掺杂了这么复杂的情感，外人还是不要参与，让他们自己解决罢。
自作孽。
“你还爱她吗？”这句话是替陈师问的，他多想听到一句否认，李霜河却坚定地回答：“爱！”
汲斯年无力回天，陈师啊陈师，我真的尽力了。李霜河爱得太深，都这样了，还没有死心。
前有李霜河，后有夙飞尘，小照太受欢迎，抵挡不住。
由于担忧两队人马相撞，汲斯年开始没话找话，同时还要顾及身份，别提有多苦恼了，路子也只能附和，等待某种默契。
天快黑了，酥糕耷拉着头，趴在门口等武照归家。
“昭仪怎么还没回来，来传唤的太监说皇上很生气，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小莓用过晚膳后，拿过绣花绷与南云坐在院子里，彩线上下飞舞，两人也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早已将武照性子摸得透透的南云哼一声，浑然不放在心上：“你傻呀，要是真出什么事，早就闹得满城风雨了，指不定又溜出去玩了。”
楼梯传来白牙轻盈的脚步声，冲着雅座而来，汲斯年克制起身迎接的欲望，几步路的功夫，门外响起敲门声。
路子开门后，白牙端着红木托盘来到屋里，温和笑道：“这是烟雨楼新制的自如酒，两位尝尝鲜，有什么不好的，提个醒。”
终于等到你，再不来他就要崩溃了，尴尬的气氛迟早把他逼疯。
接过酒壶，倒满白玉杯，酒香钻鼻入心：“自在酒，好名字。”
李霜河饮一口，醇香无比，忙不迭连声叫好。
“喜欢便好，在下先行告退，二位请便。”
白牙头也不回地去了，暗暗赞叹自己的小机智，窃笑不已。
李霜河已醉，扶桌站起，天旋地转，好容易站稳了，险险就要倒下去，好在路子眼明手快及时扶住。
“看来朕是喝多了，时候不早，也该回去了。”
路子扶着他往楼下走，白牙自另一处厢房转出，拦下三人：“既已醉，客官何不就此留下？烟雨楼的厢房虽算不上最好，却也清新雅致。”
“再夜一些，锦瑟姑娘便出场了，客官何不再等等？”
白牙竭尽全力让他们留下，定是武照那边出了什么差池，汲斯年明了，想了个折中的办法：“明儿还有事，非走不可。你与我寻辆马车罢，也方便些。”
“省得，后院还有一辆空余马车，客官若不嫌弃，在下这就请车夫。”
“给老板添麻烦了。”汲斯年客客气气致谢，让白牙对他吊儿郎当的印象大为改观，能混出点小名堂的，浑身都是戏。
亲自送三人坐上马车后，白牙终于卸下心中大石，紧绷了一天的神经也开始松懈。
嘴里不断埋怨：“都是盟主的错，总那么任性，买什么**葫芦！陈公子也真是的，哪能任由盟主胡来，那么大的人了，也不知道管着点。”
迟迟不肯离去，还在街边逗留，真的把他吓坏。幸好最后还拦得住，不然后果何其惨烈。
“白公子，你在自言自语什么呢？”
“瞎问什么，还不快换衣裳！”
锦瑟摸不着头脑，疑惑离开。
要是被盟主知道说她坏话，指不定要在这做一辈子，太可怕！
马车里有飘然的宁神香味，错金端炉上三支棕色细线香静静地伫立，李霜河沉沉睡去，此举暖心。
其余两人亦昏昏欲睡，直到马车不再颠簸，车夫在外头喊了一声，汲斯年撩开帘子，静等路子扶着李霜河走出。
天完全黑了，临近冬天，万物寂寂无声，冷风刺骨。
李霜河躺在养心殿时，夜色下，另一辆马车停在侧门，出示玉佩后，孤身一人趁着夜色连忙奔至殊凰宫，换却一身闺阁衣。（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