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照垂首跪在冰冷地上,不置一言。鹅黄留仙裙宽大的衣摆落在周围,宛如路边在微风中摇摆不定,孤身只影的小黄花。
“你还有何话要说?”他毫无感情起伏的声音无情冰冷,手边的桂花酒仍不知疲倦冒着小泡泡,接连不断,前仆后继。
武照没有回答,谦卑匍匐在地,低微如尘埃。紫瞳立在她身侧,面上一冷,眼珠转转咽下想说的话。
李霜河久久没听到回答,震怒,掀了桌子,白瓷碎成片,满地狼藉:“给朕一个合理解释!”
“皇上若不信我,解释又有何用,要杀要剐,你已经试过一次,无妨再试。”
她的声音像是从地底传来,穿透岩石也穿透他的心。
浅紫锦衣衬得她魅惑妖艳,微微一笑,李霜河心儿也跟着颤抖,诱惑极强,像一条缠人的蟒蛇,粘上就只有窒息。
“昭仪还有什么疑惑只管说透,若有冤屈,皇上定会为你做主。”
武照从鼻子里重重喷了一声,哼,你若出手,怎会留活口。
她根本就没碰过这桂花酒,早晨在路上被宫女撞着的腰还隐隐作痛,看来得找袁贤,耽搁不得。
武照苦苦回忆着,定是紫瞳以此为由,添油加醋就变成了她下毒,刺痛李霜河最痛处。
他走下阶梯,用力捏住她秀洁的下巴,蹲在地上面对面直视,曾经浓郁缠绵期待的气息缠绕她每一次呼吸,布满血丝的眼睛也布满痛苦:“你让朕如何还能再相信你?”
自从你回来后,我夜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朕要怎么才能把你从心里抹去?
武照目光偏向一边,也挣脱他的禁锢,下巴处血红一片,她斜睨紫瞳,一言不发。
我知道是你,这笔账假以时日一起算。
“你知道朕不能耐你何,就要这么欺负朕吗?”
李霜河这话充满了心酸,他可以狠心对每一个人,也可以狠心推下火坑,可面对她时,他只尝到了心酸心痛和不忍。
“你走吧,朕不想再看到你。”
说罢,转身背对武照,低头不言,心里的难受,难以呼吸。
武照缓缓起身,留仙裙被秋风吹过,在他身后忽起忽落,够不着影子,也就再也没扬起。
“我说过,我没做。”
“你还是不相信我。”
阳光洒在两人之间,各处阴暗。武照再没有说话,转身即是一生。
听见她的脚步声逐渐消失,他蓦然回首,空旷的殿前一无是处,唯有轻风扬起纱帐妖娆飘舞。
“皇上……”紫瞳上前想安慰什么,被他一口回绝:“出去。”
“皇上,妾……”
李霜河青筋暴起,大吼:“出去!”
“是。”紫瞳不敢再多逗留,道个万福,匆匆离开。
在紫瞳转身的那个瞬间,他已然泪流满面。
踉踉跄跄走回龙椅上,躲在阴影处泪水肆意妄为,湿了襟袖,垂首压抑哭声回荡云涌殿,他不要让别人看见。
他的这颗心,怎么就收不回来!这样问了自己千百遍,也克制了千百遍,却在看到她容颜时分崩离析,依然念念不忘。
感情不由理智决定,而是由心决定。李霜河苦笑着回忆她说过的话,心痛欲裂,哽咽不能语。
路子手握信笺,透过门的缝隙看里边李霜河正伤心痛哭,欲进不得,欲罢不能。
“嘿!你在看什么?”
汲斯年出现在他身后,猛地拍一下肩膀,路子惊慌失措,魂都快吓掉了,随之落在地上的,是信笺,汲斯年抢先一步拾起,淡笑不语,还给路子。
里头传来李霜河嘶哑的声音:“路子吗?进来吧。”
路子应了一声,刚欲回身问是否知情,才发现他已然远去。
推开门,阳光随着他落入冰凉地面,讪讪笑着,顺势掩上,没了温度的房间冰凉凉,秋风是萧瑟。
将信笺递给李霜河,立在一旁不敢多言。李霜河也才忽然想起路子消失的这些天,是委派了任务,这记性下滑得让他怀疑是否老了。
“先在皇叔那儿住下罢,朕今儿不想见外人。”李霜河忽然也想任性一把,随手烧去信笺,领了汲斯年出宫玩耍,任由路子安排来人。
长安河上画舫尚未开张,人潮拥挤,一行人护在李霜河前后左右,被挤得够呛的汲斯年忽然好怀念柳文清带他玩的那几天,什么都不用担心,轻松自在。
熙熙攘攘的人群让李霜河暂时忘却了烦恼,也呆滞了在烟雨楼上喝茶的武照。
都言天子脚下最繁华,此话不假。
他合起扇子指着街边最高档奢侈的烟雨楼,问道:“这便是武照所开的烟雨楼么?斯年,可有什么好玩?”
武照拿了李霜河的玉佩经常偷偷溜出宫,这他是知道的。陈师更是闲着没事就往烟雨楼跑,这两人要是在这时候被李霜河看到,跳进黄河洗不清。
心中百转千回,面上却依然风轻云淡,他答道:“不过是寻常**罢了,没什么好玩的。”
论姿色,才情,哪个都比不上宫中娘娘。
李霜河沉吟半晌:“朕记得她说过卖艺不卖身,正好也累了,进去吃杯茶也好。”
于是,他无视紧张得不要不要的汲斯年,大跨步往烟雨楼走去,骇得汲斯年只能比他更快一步找到白牙。
“识相点,若被发现,陈公子可饶不了你。”汲斯年恨恨地威胁,白牙无所谓耸耸肩,你也有今天!叫你整日来我烟雨楼教坏小姑娘。
戴了人皮面具的李霜河大大方方走进屋里,立即被一阵香气侵袭,忽觉全身都酥透了,堂中娇小女子正弹一曲酒狂,引得众人的心也跟着豪情万丈。
越往里走,他见到的熟人也更多,甚至李迹也坐在上座,与王杨你一杯我一杯尽情畅饮。这两个老不正经,带坏了多少官员。
李霜河笑着摇摇头,见汲斯年匆匆走过来:“雅座满了,需等一会。”
“无妨,在这看看也好。”
有侍者端来几杯好酒奉上,汲斯年随手一拿,品尝轻笑:“啧,真是好酒啊。”
李霜河看他如此轻车熟路的样子,便问道:“你常来这儿吗?”
“是啊,放眼望去,达官贵人尽数聚集于此,我也不能免俗嘛。”
李霜河点点头,看着满屋交头接耳之人,若有所思。
此时,白牙亲自而来,就怕哪个侍从不识相,把他带去盟主隔壁就完了。
一张清秀的娃娃脸好似永远长不大的孩子。“雅座已收拾好,客官里边请。”
与武照距离越远,汲斯年就越安心,愉快地跟着白牙去了,无视身后灼灼目光。
“长安城那么大,怎么全凑这儿来了?”路子苦恼地带着夙飞尘从屏风后走出,来了也不吱一声,撞见怎么办?
如果他说是来喝茶的,你信吗?
“走吧,别让人久等。”夙飞尘面无表情看着李霜河进入二楼,也瞧见汲斯年错愕的脸,原来信笺上说的那个人就是他。
混蛋陈师,这么大的事竟然都不告诉我,害我猜来猜去着实辛苦。
所有权力巅峰都聚集在此,不出点事好像很对不起这个阵容,然而,他们是真的只是来散心。
“来几壶最好的酒。”汲斯年坐下后,轻车熟路使唤侍从,又叫了几样小菜。
酒不醉人人自醉,最好的下酒菜是当下所见的人,想说的话。
几个侍卫坚守职责,再繁华的销金窟也与他们无关,冷眼旁观看这一场浮生如梦。
两重门后,再掀一道斑竹帘,他见到了念念不忘之人。阳光透过打开的窗口倾洒,她着一身云纹白锦衣,温婉笑容甜甜暖暖。
与陈师弯腰作揖,道一声别来无恙。
初冬又冷又阴暗,你又暖又明亮。
你是我此行的目的,事情成不成还可以商量,我也可不必亲自前来,但我与你见一次少一次。(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