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克特爵士仔细看着自己手里那张印着皇储私印和模范军官方纹章的文件，那是一张由帝国皇储、模范军最高指挥官爱丽丝亲自签发的命令书，上面用简洁而不失威严的措辞叙述着皇储的旨意——她要求自己手下的特务部队尽快荡平城内残存的敌人、控制住主要交通干道、排查留在城内的居民，为今天的某种活动提供安全保障。
爵士轻轻捋了捋自己上翘的小胡子，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有股子违和感——他不觉得那位殿下真的会签发这样的命令，贝克特是了解模范军各部队具体情况的，在他看来，想用区区两百余号人的一支部队完成上述一系列任务，实在是过于儿戏了些。
事实上，他觉得模范军整个文书系统设计得都挺儿戏的，这些命令书之类的东西，虽说名义上是爱丽丝亲自签发生效，但实际执行起来时谁都不会管那么多，他们所使用的公文，开头结尾都是铅字印刷的统一模版，文件上的公章也都是提前盖好的，平时要用的时候只需要让人在空白处填写具体的命令内容和日期，再送到那个无情的盖章机器面前啪唧盖个大印就完事儿了，虽说办事效率确实提高不少，但这种做法同时带来的还有相当恐怖的隐患——几个月前那小丫头就曾经把自己的私印弄丢过，搞得模范军指挥机能短暂停摆了将近十个小时。
爵士摇摇头，圆顶帽上装饰着的帽徽与几片羽毛在初升的阳光之下散发着奇异的光彩，他随手将这张命令书递给身边美第奇家的小少爷——他几个月来一直在做纸上谈兵的工作，这种文件方面的事情可谓门清。
瓦里安接过那张命令书之后，并没有着急看上面的内容，他先是用手指肚揉搓了一番纸张的四角，随后又将其凑到面前轻轻嗅了嗅，然后朝爵士点了点头，那意思大概是这命令书没问题。
坐在马车上的瓦尔瓦拉咳嗽了两声，吐出一口带着血丝的浓痰，她默默坐在这地方看戏看了好一会儿了，颇有些无聊，对于那位少爷看似怪异的举动，这姑娘的反应倒是出乎意料地平常。
为了防止伪造，模范军官方文件使用的纸张、印泥甚至墨水都是帝国生产的特制品，那含有少量铅和苯酚的墨水会散发出独特的甜腻芳香味，这种味道让模范军中无数钢铁直男（女）们皆趋之若鹜——成天泡在墨水缸子里的那些苦逼文员暂且不论，哪怕是大字不识一个的大老粗们，也知道用这种墨水印刷出的文宣品制作纸烟卷会倍感芳醇。
正因如此，许多有经验的人都可以通过纸张的质感甚至墨水的气味来初步分辨一张文件的真伪，虽然看上去可能有些变态的意味，但这种做法在模范军内部基本属于正常操作。
“我还以为只有那些脑子烧掉的傻缺军官们才会这么干...没想到这些土包子贵族里也有和他们同等级的变态啊...”
瓦尔瓦拉仿佛看见了什么恶心的东西一般，向着正在交涉的军官们那边投去了鄙夷的目光。
“而且这家伙穿衣服的品味还真是有够奇葩...那么黑那么瘦的人，居然还敢穿一身骚紫色，看着跟条茄子似的…”
“茄子？”
听到少女如此称呼美第奇家的少爷，阿尔伯特拿着小刀的手顿时一哆嗦。
“太大声了！瓦尔瓦拉小姐！”
小学徒强压着自己的嗓音，用小刀裁断了少女手臂上多余的绷带：“会被听到的啊！”
“那就让他听呗，又不会少块肉。”
黑暗精灵少女对阿尔伯特歪头一笑，如果是别的什么情况下，面对这种少女度爆棚的举动，他的魂估计都要被勾走了，但此刻他心里的恐惧与不安之感显然要胜过本能一筹。
“那个人可是美第奇家的少爷！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美第奇家哦！”
“所以这个美第奇家...它很厉害吗？”
黑暗精灵问道。
阿尔伯特满头黑线——这姑娘好歹也是来参战的，总不可能连自己盟友的底细都没摸清楚吧？
“它不是厉害不厉害的问题，它就是那种...”年轻的学徒用尽全力在自己的脑中组织着语言；“就是那种，在南方你不论干什么做什么生意、干什么买卖，都要跟他们打交道，他们点头，你的事情才可能办得成，他们要是不同意，管你手眼通天，也休想赚到一个子儿...”
“所以这些家伙是伙欺行霸市的恶商啰？”瓦尔瓦拉盯着那根茄子：“难怪我远远地就闻到一股子暴发户的铜臭味...”
“求求你别盯着他看了好么？我老家那边就是美第奇家的势力范围，我可不想被这种人莫名其妙地记恨上...”
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阿尔伯特还是帮少女缠好了伤口处的绷带，甚至用白色布条的末端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哦？你包扎的手艺不错嘛，少年。比起我们小队里那个只会用火药烧人的铁憨憨强多了。”
瓦尔瓦拉稍微活动了一下包扎好的那条胳膊，几处伤口的绷带松紧都很合适，一点也不妨碍她的正常行动，随着她肢体的运动，小学徒能够清楚地看见少女衬衫领口里面露出的小麦色肌肤，以及那深不可测的...
“这只是紧急处理一下，还是赶快去找真正的医生比较好...”
阿尔伯特将小刀交还给瓦尔瓦拉，尽力把自己的视线从她脖子以下三寸的地方挪开：“现在手头没有酒精和双氧水之类的东西，没办法清理伤口和消毒...要是伤口感染或者得了破伤风就糟糕了...”
“那果然还是要用火药烧一下吗？”
瓦尔瓦拉说着就要去拿自己腰带上拴着的弹药盒，阿尔伯特见状连忙伸出手去想要阻止她，但这位涉世未深的年轻人显然高估了自己的腕力——又或者是错误地低估了面前这位少女身体里所蕴藏的可怕力量。
就在阿尔伯特的手掌搭上少女手腕的那一刻，他突然产生了自己扒上了一列火车的错觉。
接着，手腕脱臼的疼痛感，身体腾空的失重感和脸庞上传来的柔软触感一齐灌满了他空白的大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