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可算是活过来了。”
爱丽丝捧着热乎乎的咖啡杯，长舒了一口气。
她慵懒地看了一眼咖啡馆壁炉里噼啪作响的木柴，带着果木酸味的烟气顺着烟囱向上升去，温暖柔和的火光照亮了她的脸庞。
这里是“修士亭”，位于歌剧院附近的知名咖啡馆，现在它已经被当作爱丽丝公主的第三个临时住所了。
爱丽丝此刻正裹着一条羽绒毯，以一种极不优雅的姿势瘫坐在壁炉旁边的一把安乐椅上，安乐椅旁边摆着一张小茶几，上头摆着她的笔记本，旁边还有几味坚果、果干之类的零食——盐焗的杏仁、落花生和剥好的板栗，有几道果酱，用玻璃小罐装着，另外就是装着方糖和炼奶的白瓷小盏，尽管爱丽丝并不喜欢喝加了糖的咖啡。
爱丽身着一件白色的棉睡袍，丝湿漉漉的头发披散在肩上。
此刻店内大门已经紧闭，橱窗亦用木板封起，再加上巡逻的士兵，基本不用担心会有人看见公主殿下的这副样子。
爱丽丝将喝完的咖啡杯放在茶几上，舔了舔沾在嘴角的泡沫，接着她便拿起茶几上的笔记本手稿，借着壁炉的光美滋滋地看了起来。
“这样看书很伤眼睛的，爱丽丝。”
侍卫长冬尼娅拿着咖啡壶走过来，为爱丽丝续上一杯咖啡，她的脸上看不出丝毫疲倦之色，这是作为一名接受过古典骑士教育的女官所必备的职业素养。
她抬头看了一眼挂钟，凌晨四点，再过一会儿天色都该变白了。
“我觉得您是不是该去睡一会儿？楼上的房间已经腾出来了，还特地用熏香消了毒......”
“我现在实在睡不着啊...”爱丽丝揉了揉自己的头发：“今天喝了太多咖啡了，现在一点困意都没有。”
冬尼娅一想，可不是吗，今天你可是把整个首都圈叫的上号的咖啡馆挨个泡了一遍啊。
爱丽丝叹了口气，指着桌上那杯咖啡：“尤其是这个！修士亭的‘黑衣修士’，后劲实在太大了，一杯下去之后脑子就像是被泡进凉水里一样！”
“黑衣修士”是修士亭出品的一款特殊混合咖啡，是店主从黑岛学来的不传秘方，以其醇香的气味与几乎变态的后劲而出名。
据说在伟大战争时期，圣光教廷派驻艾茵兰的一位大主教对这种咖啡极为着迷，每周的弥撒结束之后必会穿着自己的黑色法袍来到这间小咖啡馆喝上一个小时的咖啡——“修士亭”与它们的招牌产品“黑衣修士”便由此而得名。
不过那已经是过去式了，自从初代店主去世之后，几十年来的继承者们中没有一个人能够完美地还原“黑衣修士”那层次分明而有相得益彰的繁复醇香。
对于老饕们而言这无疑是一大憾事。
“那就别喝了呗……”
冬尼娅伸手想去拿桌上的咖啡杯，但却被爱丽丝抢先一步。
“就最后一杯！”
爱丽丝一把抢过咖啡，做出一副可怜巴巴的姿态望着冬尼娅的眼睛：“真就最后一杯！好不好嘛？”
“好吧...”冬尼娅看着自己主上兼至交好友那泪汪汪的大眼睛，顿时心软：“就这一杯，喝完之后您就得去睡觉了！”
“好，好，”爱丽丝笑着回应。
“冬尼娅。”她轻声呼唤道：“你要不要也来喝一杯？”
“我...不是很能接受这种苦味浓烈的咖啡...”
侍卫长小姐罕见地面露难色，她拉来一张椅子，坐在爱丽丝正对面。
爱丽丝端起咖啡，眯着眼睛吸嗅其香气：“说的也是呢，从以前开始你就非常喜欢吃甜食来着，平时你喝个红茶都要死命放糖，还要配上齁死人的苹果和山楂果酱……”
她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淡淡的微笑：“还记得有一年秋天，老师做柿饼的时候，我们俩偷偷跑进厨房里吃了一整筐鲜柿子，结果闹出急性肠胃炎的事情么？”
“呵呵，”冬尼娅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结果咱们俩都被老师拽到马背上一路狂奔三条街，一路上还有禁卫军开道，送到医院的时候，那江湖医生看见这阵势都吓傻了……”
“说起来，还真是令人怀念啊……”爱丽丝小口啜饮着自己杯中的咖啡：“柿子的味道，我们进入艾茵兰时是吓天，早没有鲜柿子了...”
“这么一算，柿子、枫糖、板栗饼、山楂糖、桂花糕...”冬尼娅认真地扳着指头算起来：“现在都正当季呢，首都的那些店家生意应该都很火爆吧。”
她的脸上突然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只可惜，今年怕是吃不到了。”
“话别那说么早，要是我们再努把力的话，没准儿能在新年之前回家呢。”
爱丽丝放下手中的咖啡杯，继续翻看着她摊开在自己膝上的那本笔记。
“您是不是也太乐观了点……”
冬尼娅看着壁炉中默默燃烧着的木材，长舒一口气。
作为一介侍从官，她对目前的局势着实有些迷茫。
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她开口了。
“那些复兴党的头头脑脑们，您准备拿他们怎么办？”
“照现在的情况来看，应该是‘他们准备拿我怎么办’...”
爱丽丝用手指轻轻划过笔记本上的手稿——由于胶水的缘故，那些纸张变得有些许发硬。
“不过，复兴党也好、议会军也好，都是一群只顾着自己利益的乌合之众，为了眼前的一点蝇头小利便可以整个国家为赌桌，拿全体人民当筹码来开展厮杀，视国运民生为无物...”爱丽丝开始摇头晃脑起来：“此中人等，庖有肥肉，厩有肥马；民有饥色，野有饿殍，不义也，此率兽而食人也...”
“您别在这儿也啊也的了！”冬尼娅赶紧打断了爱丽丝的话头，再说下去她也听不懂：“您不是说明天早上要给他们最终答复吗？您究竟准备怎么办啊？”
“莫急莫急，你看我这个当事人都不急，你瞎着急干什么呢？老实说，这些事情你不必考虑太多，冬尼娅。”年轻的皇储抬头看了一眼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作为侍卫长，你只需要做好份内工作即可，这些涉及到国家战略的事情就交给我爸爸和他的那群高参们去担心吧。”
她轻轻地捏起笔记本上的一页，将其翻折过去：“至于明天应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我心中自有数。”
“恕我难以信服...”冬尼娅的表情变得有些许凝重“反正您一定是打算和他们玩‘拖’字诀吧…这种伎俩咱们可早就用烂了，我真不觉得他们还会吃这一套...”
“话永远别说得太绝对，我亲爱的冬尼娅。”爱丽丝微微一笑：“人类总是会重复同样的错误，哪怕那群大叔真看出我是在拖延，他们也拿我没办法不是吗？”
她一脸自信地摊摊手：“别的不说，光凭我手上这三千模范军，他们就得把面子给足，否则我三千人随时能把他两万人给围歼了！”
其实这么说还是有点勉强，别的不说，单就人数论，模范军的这三千人和是有水分的，有小一半都是司职运送粮草武备的辎重队；后勤部门加上其他零零碎碎的非战斗人员，抛开他们之后真正的战斗人员也就那么一千五六百号人，也就是一个团的级别，扔到规模大一点的战场上、又或者和魔导兵对垒的话恐怕是连个水花都打不出来...
不过面对一脸傲气的爱丽丝，冬尼娅只得尴尬地笑笑，然后试图将话题往别的方向引。
“说起来，你在看的那本小说...”她看着爱丽丝怀里的大笔记本，那些书页上粘着一条一条被裁成小段的纸带，在纸带上一点一横的符号下用铅笔做有字母标注。
“怎么？你也想看嘛？”一提到这本书，爱丽丝的眼睛里突然放射出兴奋的光芒。
“倒也不是特别感兴趣...”冬尼娅挠挠头：“倒不如说，因为来这边打仗，所以想看也没办法...”
“我这里不是有吗？每个星期我爸爸都会把最新的章节用...”爱丽丝说到一半时突然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她朝冬尼娅递去一个“你懂的”的眼神。
“总之我能在第一时间拿到新发布的章节啦，你和我一起看不就好了吗？”
看着爱丽丝那副期待的眼神，冬尼娅觉得自己实在无法拒绝。
“不过这部小说是讲什么的来着？”冬尼娅问道：“它刚刚开始连载的时候我在报纸上也读过几章，感觉是个有点苦大仇深的故事，就没再看下去了...”
“前面几章确实有点那种味道，不过总体上是在讲救赎的故事哦！”爱丽丝一脸沉醉的表情：“而且这部小说就是以希弗伦大革命之后那段动荡时期为背景创作的，主要舞台也是设置在艾茵兰，所以现在读起来非常有代入感！”
“啊...是吗...”冬尼娅回想了一下白天看到的、艾茵兰市内那惨不忍睹的现状，更加确信这本书就是个苦大仇深的悲剧故事。
爱丽丝仍旧在自顾自地说着：“而且很神奇的是，这本书的作者以前从没有来过希弗伦，却可以把艾茵兰的风物描绘得如此细致——从王宫、歌剧院、圣蔷薇大教堂、巴伦夫人沙龙这些上流社会，到运河码头、咖啡馆、杂居公寓这样的市井文化，乃至地下错综复杂的下水道...”
突然，她一拍脑袋：“运河区的下水道出口，还有下水道内的巡防是谁在负责来着？我突然记不起来了……”
“是安娜契卡。”冬尼娅立刻回答道：“她本人现在正化装成你的样子在大教堂坐镇，这件事由她的特务部队接手。”
“嗯，那就没事了。”爱丽丝端起咖啡杯，嘬了一口：“除了死神本尊，大抵没有人能逃过她那些表亲们的追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