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杰小心翼翼地跟在披着宽大斗篷的少女身后，努力不让自己因为一点不小心发出的响动而被发现。
他知道这么做不是什么好事，在以信任为基础的关系之下，这么偷偷摸摸跟踪同伴是一件可耻的事。然而在寒冷的夜里不告诉任何人就悄悄外出的莫琳似乎也很可疑，和霍莱彻一样，少女好像也有什么事在瞒着自己。伊杰说不清自己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才在听到莫琳开门的声音之后离开房间跟上她的，然而有一点他很肯定，在这座混乱的城市之中，他很担心深夜独自外出的莫琳会受到伤害。
把这样的行为归结为关心之后，年轻的勇者内心显然减轻了不少罪恶感。少女似乎对于这位跟踪者一无所知，一直自顾自地向前走着，夜风像是并不能让衣衫单薄的她觉得寒冷，倒是伊杰觉得自己的皮肤被风吹得发疼。这么想着的时候，莫琳忽然转进了一条小巷，生怕把少女跟丢了的伊杰连忙加快了脚步，紧紧地追了上去。
暗巷的尽头，被煤油灯照亮的角落里，伊杰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他记得那个女孩的名字是芙洛拉，记得她那双灰蓝色的眼睛，当然，也记得她给自己带来的震撼。角落里的短发女孩还穿着白天的那一身褴褛的衣裙，蜷缩在角落里的样子像是被冻坏了。她紧紧地闭着眼，看上去已经睡着了，可身子却在不自觉地微微打着颤。严寒之下芙洛拉的皮肤苍白得可怕，罗伽城的夜晚已经渐渐飘起了雪花，积雪落在她单薄的肩头，如同轻软温暖的雪狐皮毛。
莫琳在芙洛拉的面前停下了脚步，在煤油灯昏暗光芒照不亮的地方，伊杰似乎看到了一个黑影一闪而过。
“伊杰，”莫琳脱下自己的斗篷盖在女孩身上，斗篷之下少女只穿了一件乳白色的法袍，伊杰猜测那些环绕着莫琳的魔法光芒或许可以为她驱散寒冷。莫琳背对着伊杰，说话的语气平淡如常，“过来搭把手。”
原来莫琳一直知道自己跟在她身后，伊杰愣了愣，又从她平淡的语气里读出了另一层意思：她并没有打算瞒着他。
这让带着怀疑跟踪莫琳的伊杰感到了一丝羞愧。
小勇者走上前，在莫琳的帮助之下把冻僵的女孩背起来，芙洛拉的身子轻得可怕，伊杰甚至觉得自己背上的只是一副骨架。意识模糊的女孩并没有对一切做出过多的反应，然而她被冻得通红的右手却紧紧攥着些什么。如果不是莫琳，女孩今天或许就要冻死在这个无人知晓的角落里了，在庆幸自己找到了她的同时，伊杰一边背着女孩往旅店的额方向走去，一边不由得感到了些许的困惑：“你是怎么知道她在这里的？”
“这并不重要，伊杰，”莫琳望着街道尽头遥远的黑暗，目光始终没有移到他的身上，“重要的是我们救下了这个无辜的女孩。”
伊杰知道自己应该再问些更多的东西，为什么她要选择在这样的时候外出？为什么她不把自己的行踪告诉任何人？但刚刚开口，冷风就灌满了他的喉咙，把疑问的话语又逼回他的肚子里。或许自己应该继续相信莫琳，伊杰想，相信她不会做出任何糟糕的事情。
然而伊杰很难用简单的信任就说服自己不再怀疑下去，他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没有开口，但疑惑在他的心底扩散开来，如同一片浓重的乌云。
回到旅店时，老太太已经睡下了，莫琳取了烛台替伊杰照亮了台阶，打开一个空房间的门让伊杰将女孩安置在床上。有了厚实的棉被和火炉，女孩的脸色缓和了不少。莫琳坐在床边用毛巾擦去女孩脸上的雪水，伸手探去，她的额头一片滚烫，莫琳觉得这感觉就像是伸手触摸了被火炉烧得咕噜作响的茶壶粗糙的外壁。
“快回去睡下吧。”莫琳垂眼看着女孩沉睡的样子，仿佛害怕吵醒她一般轻声开口，“这里交给我就好。”
没有抬头的莫琳看不到伊杰皱着眉打量她的样子，少年轻轻叹了口气，点头转身推开门走了出去。
“你明明知道这是我的客人，却还是要出手帮她，”就在伊杰关门出去后不久，像是料定女孩并不会醒过来一般，一个无礼的声音毫不压抑地响起，“没人敢碰恶魔盯上的灵魂，人鱼，你可真不守规矩。”
“我可不知道我们之间有什么规矩，在和你达成交易之前，她的灵魂不属于你。”莫琳并不忌惮恶魔满是威胁意味的话语，她一边说着，一边替女孩又盖上了一条毛毯。
强词夺理可不能让恶魔满意，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霍莱彻站在床边，挑眉瞥了一眼莫琳：“她迟早会来找我的，我比你要更了解人类，莫琳小姐，她的未来已经显而易见了。”
“敢打赌吗？恶魔？”莫琳笑了起来，琥珀色的眼睛里挑衅的意味昭然若揭，“她不会和你达成契约的，我能帮她实现愿望。”
“我可没在赌约上输给任何人。”自从加入了这个佣兵团，霍莱彻觉得自己似乎见到了太多他漫长生命之中从未遇到过的稀奇事。和恶魔打赌的家伙大多都是蠢货，他们自以为聪明，却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连命运都无法将其束缚的黑暗主宰。
“我可不打没有赌注的赌。”
“贪心可不是什么好事，小姑娘，”无趣的漫长生命之中，恶魔总得给自己找点乐子，人鱼提出的赌约似乎很有趣，有趣到恶魔甚至愿意做上一桩赔本的买卖，霍莱彻几乎想都没想就信口答应了下来，“如果能赢过我，那么你就是这世上唯一一个不用付出灵魂也能向恶魔许愿的人了。”
“一言为定，你可别后悔。”莫琳笃定的样子像是有十足的把握，她抬起头看着霍莱彻，琥珀色的眸子里有着自信的光芒，“没有谁的愿望会是必须要向恶魔祈愿才能实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