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凰宫里静悄悄的，虽然已极尽重整，但仍掩不住荒凉偏僻，人烟稀少。每次来见她，他都要走好久。
宫女拿着笤帚清扫枯叶，欢笑嬉闹，从不正经干活，却让李霜河无比欢心，没有层层规矩逼迫形成的木讷与怯懦，还像个人样，喜怒哀乐形于色。
他跨进门槛后，几人停下默契十足嬉闹，轰一下散开，立即有宫女领他进屋，主动禀报：武妃出宫上香还愿去了。
何愿？李霜河停了脚步，转身面对宫女背手而立，他怎么从未听她说起此事。
那宫女年纪甚小，大约十一二岁的娇嫩年华，一脸天真无邪煞是可爱，她挠挠头蹙眉想了半天，终于在某一刻恍然大悟，笑了起来，露出浅浅的梨涡。“终与故人相逢。”
李霜河愣了一下，双手放在前面不自觉摩挲着，忽然一下觉得紧张，“她还说什么了？”
小宫女记性不好，又是苦思冥想一阵方才道：“娘娘说，不能告诉……”唰的一下，眼睛瞪得像个铜铃，捂住嘴巴，指着李霜河尖叫着跑开：“我什么都没说。”
李霜河已猜得八九不离十，心下大为感动，不再多问，想起自己的所作所为，愈发觉得不是人。
一辆漂亮尊贵满饰花柳的马车从陈府悠然驶向郊外，马车里甚挤，两个大男人挤坐一堆，姿态暧昧不明，惹得武照嘻嘻偷笑。
酥糕趴在中间长尾巴摇摆不定，滴溜溜的眼睛左顾右盼，略显兴奋。汲斯年拍拍酥糕尾巴，酥糕乖乖地扭头看他，听从他的话，勉勉强强忍住不随便动。
就不能再驾一辆马车吗？汲斯年没好气地推一把陈师，看武照悠闲躺在酥糕身上心中更不忿，嫉妒不已。
陈师闭着眼睛一直在打盹，也随便伸手反推他一把：“你有本事自己骑马，别犯懒，这一辆已经够显眼了，再来就要被说三道四了。”
他没事养那么多车夫做什么，嫌家里钱多还是人少，有钱没地方花是吧？做人嘛，最重要的是低调，免得招小人。
汲斯年哼了一声，早知还不如骑马呢。都怪酥糕，太胖了，一辆马车都装不下。似感受到汲斯年嫌弃的目光，酥糕故意翘起尾巴，长长的毛发扫他的脸，汲斯年不断地打喷嚏，到最后只好连声求饶。
马车越过郊外，翻过高山，趟过流水，奔走大半天，终于抵达。酥糕率先窜出去，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东嗅嗅西嗅嗅，时不时叫几声，一个劲地催促他们赶紧走，走快点。
可怜陈师为了忙活烟雨楼内贼一事，累死累活，再加上吏部补空刑部，调去不少人，正处多事季节，忙得不可开交，连着几夜没睡，好不容易打个盹，还被酥糕带出来这样折腾，没良心。
他现在只感觉走路都能睡着，被汲斯年拖着往前走，山路何等崎岖，若不是看得紧，直接摔山崖。
武照看了着实心疼，坚持自己走，让汲斯年留下照看陈师，酥糕依然在前面引路，渐渐地走得慢了。
直到某处被草木遮得严严实实的小山洞，酥糕停下小心翼翼叫了两声，里面依稀传来虚弱的应答声。
讲真，这山洞被遮挡得毫无破绽浑然一体，她无论如何也发现不了。
酥糕用爪子扒拉树枝草木，拖着长长的尾巴往山洞深处跑，武照一时情急也跟着跑进去，又长又黑的山洞越走越害怕，她只得跟着往前奔跑，不能胡思乱想有半分犹豫。
两兽低吼了几声，酥糕难过地趴在武照身边摇摇尾巴，面对另一只情况紧急的兽，不停地用爪子抚摸它的头。
她问道：其他人都不在了，对吗？
酥糕扭过头来，大大的眼睛依稀有泪光闪动，漆黑一片的山洞里，颇有点惊悚的感觉，它点了点头。
武照走到旁边伸出手试探地想去安抚另一只，冷不丁张开血盆大口，森白的牙齿满是血迹，歇斯底里大吼，武照瘫软在地上呜呜地哭。
酥糕像是责怪地低低叫了几声，然后走到武照面前用爪子扒拉她，催促她起来，那只也跟着起身踉踉跄跄地走到她身边，伸出舌头舔了舔武照的手臂，这就算表示友好了吧。
你也跟我回去吧。
武照没有丝毫犹豫，不仅是怜悯，也为了以后。坐在酥糕背上，刚出洞口就看到陈师关切的目光。
“我没事。”从马车上拿来水给它喝下，又拿来酥糕的口粮，看它慢慢吃着。
见它体型比酥糕找了接近三分之一，应该是个女的，武照的想法得到酥糕的首肯，“它比你小吗？”
酥糕点点头，守着它担忧地看了武照一眼。武照立即让汲斯年把它带上马车入宫请袁贤，自己则骑着酥糕跟在不远处。
幸好是夜晚，注目礼不是很多，远远的就被吓跑了。大白天兴许没这么恐怖，但耐不住人多，酥糕现在满心记挂自家妹妹，一发起脾气来，那后果不堪设想。
凌晨时分，两人一前一后，自觉分开各自往不同的宫门去了，等武照回到殊凰宫时，袁贤也已整装待发，毕竟是凌晨，许多宫女太监已然起床，见武照骑着酥糕从黑夜而来，着实吓得不轻。
袁贤查看一番确定无大碍后，武照拿来两盆肉放在它们面前，酥糕似乎没什么胃口，时不时瞥自家妹子一眼。
看它狼吃虎咽，武照莫名很心疼，她要是能早点到，或许还能救下它们父母。
见它快要吃完，酥糕推了推自己的盆子，示意它多吃点，被它摇头拒绝了。这一番推辞看得武照急躁，她又不是没得吃了，推来推去作甚？于是，她强行霸道再让小梨端两盆过来，命令它们吃完，酥糕无奈也跟着胡吃海塞。
李霜河也任性地不上朝了，跑到殊凰宫套近乎，他逗逗有点高冷的新兽，被酥糕拦在一旁，虎视眈眈，只好看着武照尴尬地问：起名字了吗？
他还从没有养过这么凶猛的动物，想想还有点小激动。
“叫酥梨好了。”
此话一出，引来小梨不满的声音，“娘娘！”
武照是个好说话的人，只好投降：“好吧，好吧，皇上快点赏赐个名字。”
你觉得酥果如何？
好名字。
武照摸了摸酥果的头，酥糕是个逗比，教唆高冷妹子吐舌头再加歪头卖萌，逗得武照爽朗大笑：“你就叫酥果啦，从今以后就是你的家，跟着你哥哥要乖点。”
酥果顺从点头令李霜河惊奇不已，他还以为只有酥糕是变异而已，当真是奇迹。
“这叫遗传。”
武照挥挥手放它俩自由，酥糕硬是拖着酥果去扑蝶，酥果非常不情愿，懒懒地趴在地上不动，看哥哥玩得龇牙咧嘴。
李霜河离开后，武照立在门边望着酥糕出神。长生殿再过两个月就完全盖好了，这是我能给你最好的家，谢谢你救我那么多次，陪我度过无数难熬时光。
南云悄然无声走到她身旁，默然低声问道：“你一开始真的只是为了复仇吗？”
“不，我是为了活着。”然后转身离开不再多说，留下南云暗自琢磨，若有所思，若有所遗。
很久很久以前，她也曾问过自己。经历过这么多以后，她才逐渐明白，她所做的这一切，仅仅只是为了活着。
不管是不是心甘情愿，这条路一旦开始就没有回头路。
三年前，她不选择与陈师站在同一个立场，很可能她会被遗弃，能不能活到现在都很难说。
她从来没有想过要替原来的武照复仇，真不好意思，她没有那么伟大。
我就是我啊，原先的那个武照已经死了。既然我来到这个世界上，就有选择做和不做的权利。
但是，她还是选择了这条路。
当时年少无知，除了要活下去的这个信念，她一直想要为之付出的，还有那个人。
陈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