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金秋怪异，时冷时热，这几天的太阳晒得空气火辣辣的烫，呼吸不敢重，冰块冒着丝丝凉气，不多时便化了，宫女忙不迭再倒上，如此反复。
李迹执了黑棋落下方格交集处，李霜河却迟迟不见动静，心不在焉。李迹苦等许久，耐不住性子，轻笑道：“皇上，下棋可要专心呐。”
李霜河苦笑一声，看一眼棋局，交错纵横，错一步，步步错。再无下棋的心思，曼声道：“漪澜国大王子进贡了几样逗趣的小玩意，皇叔与朕去瞧瞧罢。”
话罢起身，李迹暗自琢磨着，只要是关于漪澜国的事，不应与王丞相商量吗？找他这闲人作甚？
苦思无果，人已随至诛梦楼。他猜，李霜河邀他来，不仅仅是看宝这般简单。
果不其然，李霜河背对着他，轻轻开口：“武照还活着，吴平已经准备回宫复旨。”
一回头，看到李迹目瞪口呆的样子，失笑道：“朕得知时，也像你这般震撼，总觉得不可置信。”
李迹惊诧的是陈师没跟他打招呼，好不容易才活下来，为何还要踏上这条路，该有的荣华富贵，她一样不少，宫里还有什么能吸引她的。
“朕并非没有犹豫，但是把她接回来，才能更好地监视。”
李霜河道出所有缘由，李迹哑口无言，这理由未免也太勉强，像个泡沫一戳就破。这或许是陈师隐瞒的缘故罢，他知道得越多，越容易穿帮。
李霜河心头有许许多多疑问，最难问出口的，便是——朕，恨她还是爱她。
“皇上，丞相请见。”
李霜河始终背对门口，背对李迹，热辣阳光落在他身上，也化不开此刻的浓稠，他在的那一头，仿佛冷如深秋。
“准。”
王杨依旧恭敬地换上一身大红仙鹤朝服，人也显得十分精神，鬓白些许添了岁月如歌，稳妥包容，风度翩翩。
见了他的人，无一不称赞其儒雅温和，仿若文臣都该像他一般有礼。
“臣恭祝皇上圣安。”
“丞相不必多礼。”
李霜河领着两人来到专门盛放漪澜国物品，占了满满一大格，其中有一副图纸显得格外显眼。
“这是漪澜国地形，朕并非没有，但大王子特意送来，是何寓意？”
王杨获得首肯后，拿下图纸摊开，漪澜国占地颇大，在附属国中一向被视为领头人，这半年更是屡次主动挑起纷争，边境百姓苦不堪言。
“夙飞尘是大王子，却从小不受喜欢，性格与他父亲也大相径庭。”
“丞相此话何意？”
王杨合上图纸，曼声轻笑：“听说漪澜国几个王子闹得不可开交，已经出现各种暗杀，明着也不和。夙飞尘势力最弱，可能是想寻求庇护。”
李霜河听完后久久没有出声，这点他并非没有想到。附属国何其多，为何偏偏要向敌对方求庇护，就不怕惹得国王不快吗？
李迹附和：“皇上，臣也觉得有理。若我们能施以援手，解救大王子于水火之中，他必定会感激涕零，哪里还敢起纷争。”
到时候百姓也能安居乐业，何乐而不为？李霜河没有表态，李迹也不敢胡乱猜测，抬头看了一眼风轻云淡的王杨，这气度，的确不是寻常人等能有之。
会不会倒了一匹狼而扶起一头虎？李霜河如是想着，酥玖虽不听话，但他还处于能治理范围。这夙飞尘更令他捉摸不透，性情、习惯，都如此冷漠，会不会也有一些能颠覆大陆的秘密，这个险冒得太大。
“皇叔。”
李迹尴尬地收手，悻悻地解释：“臣只是看着好奇，别无他意。”
李霜河斜睨他碰过的糖人，这么个小东西，有什么好看。他蓦然想起夙飞尘曾在王府住过一段时间，便问道：“他性子如何？”
嘿嘿，就等你问这话呢。不然他闲着没事戳糖人作甚？王府里堆积如山。
“他为人冷漠，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中规中矩，还算是善良。”
李迹对夙飞尘的评价，从事实上来说，非常客观。贤弟，你还要加把劲呐。
“此事有待商议，丞相先退下罢。”
王杨作揖后退几步，开门离去，不多问不多疑，干净利落。
“吴平下午便能回宫，皇叔留下陪朕看看。”到底是自家人，在身边也安心。
李迹愕然，皇上这是在找人给他壮胆吗？不就是一个武照吗？有什么不敢见。
若李霜河能理清楚心中复杂情绪，也能回答这问题了罢。
而后，文华殿前惊呼大起，一片慌乱声，李霜河坐在龙椅上，半天见不着人，也没人进殿告诉他缘由，只得与皇叔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
不到半盏茶功夫，一缕白色毛发顺着清风飘入里殿，落在李霜河脚下，他刚欲拾起，忽闻奇异叫声，一只猛兽的头探入殿中，棕褐色拳头大小的眼忽闪忽闪，李霜河吓得坐不住，险些掉下龙椅。
这下他明白为何没人进殿了，谁有如此大的胆子。
他颤抖地指着酥糕：“这……这就是武照？”
李迹也懵了，虽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鬼，但由人变成兽是不可能的！他早就听说武照养了一只猛兽当宠物，可也没想到这么猛！
吓得心都快跳出来，努力保持镇定：“这……可能是她的坐骑，紫微星转世嘛，和常人总该有点不一样。”
李霜河已经被吓得无法思考，点头附和：“有理，有理。”
此时听到她依然甜美温和的声音：“酥糕，你太胖了啦，你在门口等我。”
未见其人，已勾起他无尽思念，起身欲迎接，蓦然回首，想起她曾带给他的伤害，面色一冷，坐下了。
一如既往，娇憨无双。她从缝隙中挤进来，转身埋怨酥糕：“你也不嫌难受，退出去呼吸空气罢，我没事。”
酥糕转转眼珠，望向坐在龙椅上的李霜河，不知怎地，李霜河总觉得它冲着他重重地哼了一声。
“罪妾见过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武照走近屋里，跪在地行大礼，规矩了很多，不再随意起身。
“平身。”李霜河无法描述自己现在是什么样的心情，心酸是真的，当初掉过的眼泪也是真的，所有设想的冷漠在见到她的那一刻土崩瓦解，唯有继续假装。
武照抬起头来看他，曾经被他爱怜过的眼睛是她面若桃花上的清露，四目相对，碎了曾在梦里无数次相遇。
她仍是一双银河璀璨的眼，他却不再让她心动。（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