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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 旧事

冢中枯骨。

这四字,从未曾有人敢当着他们的面说出来,事实上,纵使他们被囚雷泽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乃至更长时间,世人仍旧会将他们抬到一个极高的位置,关于他们的传闻、流言、故事、乡野歌谣都不会少,至少在当下,江湖与朝廷的格局,从一城一地到中原南北,都离不了这些囚徒曾经的布置和手腕。

陆道玄眉头一挑,眼神倒是露出一丝莫名的欣赏。

场间三十七名囚徒,没一个人生气恼怒,素以狂悖易怒成名的卢无恚,此时竟哈哈大笑,高声喊道:“姓时的有骨气,有胆气。”方枕山亦饶有兴致地揉了揉眉头,沙哑着喉咙道:“年轻人有点意思。”

东北角的囚室里,那个腐朽似枯木的声音慢悠悠地接话道:“听这口气,倒确实是大造化。”

西北角囚室里,那个似是老顽童的声音笑着问道:“时家小子,你倒是讲讲,多大的造化?”

时若闻只一摊手,画出一个弧来,笑着回道:“这么大的造化。”说罢却一皱眉,又缩了缩,满意地点点头:“这么大才对。”

那腐朽声音笑了笑,打了个哈切,疲倦道:“巡捕司什么时候也学禅宗了,讲话忒不利落。”

那老顽童跳脱声音又道:“老木头你不懂,这叫欲拒还休、欲扬先抑、欲做娼妓先立匾,若是姓时的小子不打哑谜,那岂不是失了很多乐趣?”

他这话音刚落地,一众囚徒又各自谈论起来,全当时若闻是空气,将他冷落在雷神像下。谈论的内容五花八门,从天文地理到过往的奇闻异事,这些人本就是故事中的人,此时讲起故事来更是精彩,若是有个出入江湖的愣头青站在这儿,保管让他听上三天三夜不重样的。

可惜时若闻不是初入江湖,也没多大兴趣听故事。

雷神像面目狰狞,既怒也威,在幽暗地下更显阴森。一粒尘土似是对这些传奇故事起了兴趣,悠悠地从“天上”落下,落在时若闻身前。

时若闻闭上眼,随意指了个方向,再睁开时,正好对着陆道玄的囚室。

于是他清了清喉咙,朗声道:“陆道玄!”

这一喊用了十足内力,震落雷神像头顶一层黄土。场间一时安静,只有卢无恚揉了揉耳朵,不满道:“你这小捕快,太没礼貌。”

“陆道玄,”时若闻不理会卢无恚,只朗声读着自己心中要说的话:“江州人士,前北燕皇室遗孤之一,二十岁掌管大道盟,为复辟前朝不择手段。但四十岁那年,却发现所谓北燕皇室遗孤不过是大道盟的谎言,愤而手刃元凶,然木已成舟,复辟一事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四十三岁那年被巡捕司缉拿归案。”

这些事情并不是什么太深的隐秘,陆道玄被昔日的大道盟盟主欺骗这件事情虽不外传,但在场诸位自然都清楚。时若闻此时忽的讲这些,让他们有些奇怪。

而被讲述的主人公陆道玄,此时只是静静地看着时若闻,眼神平静。

时若闻自顾自继续道:“陆道玄十五岁剑道初成,十八岁将天下拳掌擒拿的手法做出总纲,武道高歌猛进之时,化名沈东溪,私底下潜心研制古法研墨。”

陆道玄眼神忽的一变,猛地贴近囚室窗口,嘴唇微微颤抖,却说出不话来。一众囚徒亦绝奇怪,这一节却从未听过,只是看陆道玄的反应,好似不假。

“沈东溪、或说陆道玄所研制的,是古书所记载的沉阳墨,其色浓郁纯粹却不暗淡。做沉阳墨需一种奇花,”时若闻顿了顿,笑着道出一个名字:“离阳。”

“够了,”陆道玄沉声打断,闭上眼睛不愿睁开,“之后的,不必再说了。”

时若闻仿佛听不到,他继续用平静语气讲了下去:“离阳草长在山阴之处,水北之地,彼时苗疆大山有奇峰,名为青麟山,山脚终日雾气不散,越过雾气,却可见云低垂、日如斗、天如临身。”

这番景象,着实令人神往。但陆道玄仿佛什么都听不到,只是闭着眼喃喃自语。

时若闻继续道:“青麟山后有江,无名,清流终年不绝;有草,名离阳,色如炽阳;有山女,名……”

陆道玄睁开眼,眼神温柔:“她叫翎。”

时若闻闭上嘴,静静看着陆道玄。

陆道玄摸了摸满头白发,疲惫道:“我只当世上再没人知道,却不料巡捕司神通如此广大。”说罢轻叹一口气,望向时若闻,“阁下来此,重提旧事,意欲为何?”

时若闻笑着拱手,轻声道:“为表诚意。”

“诚意?”陆道玄摆摆手,“说下去,说完。”

时若闻继续道:“我本想着,请诸位自己谈筹码,可诸位却总觉得我没诚意,无奈,只好如此了。”

陆道玄冷声一笑,第一次在时若闻面前流露出曾经的中原第一大帮帮主的威势,如深渊不可测:“真当我是冢中枯骨,可随意玩笑了?”

时若闻连忙一声抱歉,只是神色却并无惶恐,只是平静道:“陆帮主请稍安勿躁,听我讲便是。

“昔日山女与陆道玄,或说沈东溪,本是天作之合,无奈大道盟需要的是一个无情无欲的北燕遗孤,不是一个醉心于儿女情长的江湖游侠,何况山女不过苗疆孤女,若真做了正房,于大道盟的事业毫无帮助。所以对于大道盟而言,山女也好,沈东溪也好,最好是从未出现过这两个身份。”

书生丙露出恍然神色,喃喃道:“无怪乎当初陆道玄与大道盟似是早有旧怨,一朝反目,毫不心慈手软,与素日仁义作风全不相同。”

时若闻话音一停,笑着问道:“陆帮主,我讲的可对?”陆道玄不答,只是神色略有悲戚,时若闻便继续道:“不过陆道玄知晓大道盟的行动,已然太晚,大约是在三年后,才看到青麟山后的荒芜。”

他的声音忽的有些惋惜和神秘:“三年。离阳草绝迹于世上,青麟山后遍地荒芜,芳草萋萋,孤坟呜咽。”

陆道玄胸膛起伏,白发更显沧桑。

时若闻笑了笑,抛出一个天大内幕:“三年,沈磐无父无母,如野草一般,饮春风而生。”

陆道玄如遭雷击,霎时神色巨变,白发飘摇,像极了只苍老的鬼。

昔日山女翎与沈东溪欢好,闺中夫妻私语,曾言:“来时若有子,则名磐,若有女,则名槿。”

“沈磐,沈磐,”陆道玄呢喃几句,厉声喝问道:“他在哪儿!”

时若闻朝他一拱手,笑道:“陆帮主稍安勿躁。巡捕司没有赶尽杀绝的规矩,何况沈磐只知其母为山女翎,其父为沈东溪,至于陆道玄是何人,他浑然不知。几十年过去,沈磐只是沈磐罢了。”

陆道玄闭上眼,不再讲话。

时若闻一摊手,笑着朝一众囚徒道:“这可算诚意?”

众囚徒神色各异,有的不屑,有的皱眉,大多却有些惊诧之后的沉思。大道盟昔日是天下第一大帮,威名赫赫,但关于陆道玄,关于沈东溪,关于这些故事,却没人听过。昔日身为大道盟帮助的陆道玄大肆残杀盟中老人,一手葬送偌大基业,世人不知为何,而在场众人知道陆道玄被篡改血脉族谱,却不知还有这样一桩青麟山下的旧事。

巡捕司查的出来陆道玄,查得出来沈磐,那是不是意味着,也查得出来些别的?

时若闻站在雷神像下,雷神像面目狰狞,手持铁锁,深不可测。

卢无恚打破沉寂,高声道:“时若闻,时过境迁,你讲出来又如何?”

这话正中时若闻下怀,他笑着道:“问得好。时某不才,沈磐如今下落,我查得出来,代陆帮主送送信,总还做得到。”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过往巡捕司和这些人做交易,也不是没有过这类相似的情形,但是送信传话这种事情,从不曾提过,也不曾答应过。这些人个个都是心机深沉之辈,再不济身旁也有计谋出奇之辈从旁相助,种种布置如草灰蛇线,绵延千里,说不得一句不起眼的话,其实是什么暗号密语,一语出,巡捕司说不得要擦好久的屁股。

时若闻不急不慢,伸手虚按,笑着道:“诸位何须如此惊讶,不过一封信几句话而已。”

他话讲的满,似是胸有成竹,好似认定了这些人翻不起风浪,好似真觉得这些曾经显赫一时的人如今只是冢中枯骨。这番做派,与过往巡捕司小心翼翼的态度,大有不同。

卢无恚高声喊道:“你真敢?你真能?”

时若闻笑着道:“有何不敢?有何不能?”

方枕山舔了舔半边嘴唇,厉声问道:“你敢送信,可敢将我那半幅面具带来?”

“莫要做这等无妄之想,”时若闻断然拒绝,“昔日半面人方枕山横行江湖,一身武艺神秘莫测,摘了面具却又神色心智大改,碧落楼至今不知原因,这等事情,请阁下不要开玩笑才是。”

他这一拒绝,场间众人反倒觉得正常,巡捕司毕竟是巡捕司,亲手将他们捉进来,难道还有给这雷泽再添乱数的做法不成?若是时若闻答应,他们才要考虑考虑是不是有诈了。

卢无恚笑着道:“姓方的不怀好意,你莫要理他。姓时的,过往我在蜀地也听过你的事情,不过那时你还在大漠,名气一般。我倒是想知道,你一个小小的捕快,能给卢某做些什么?”

时若闻看他一眼,“卢盟主身为剑南道绿林之首,行事表面狂悖实则隐忍,少年时的祸从口出到了如今不过是伪装罢了,蜀地好武成风,大小帮派林立,治理起来是十道中最难的,偏偏九十三盟盟主卢无恚,无人不服,这手段,着实高超。”

卢无恚哈哈大笑,“好好好,冲你这几句话,我告诉你,蜀州太守府后花园埋了一柄好剑,去找吧。”

时若闻轻声笑了笑,继续道:“但卢无恚少年时,祸从口出却也不是小事,招致的最大一桩祸事,是抄家灭族的罪过,卢氏嫡系尽死。但在那之前,卢无恚就已经在蜀州有了‘卢无忌’的称呼,可笑这童言无忌,到了卢无恚及冠时还没去掉。”

“卢无恚为人不喜俗礼,可以讲是粗鲁,许

多话想讲便讲,从不顾及他人感受。他十六岁那年,在蜀州一处山庄里,结识了一个小书童。那书童当时十一岁,心地善良,自幼信佛。”

卢无恚神色微变,却只是冷笑道:“这种小事,巡捕司倒也记得清楚。”

时若闻笑了笑,“书童家中无父无母,心底纯善之余难免受人欺负,卢无恚便替他出头,伤了别人,一来二去两人相熟。可惜卢无恚不知祸从口出的道理,将这事说出去,书童被主人责罚,但却咬紧牙关闭口不提卢无恚三字,后来更遭猜忌不满,被杖责数十,大雪天被逐出山庄。”

故事平淡,结尾平常,卢无恚哈哈一笑,高声道:“讲完了?昔日之事我有愧与他,我认了。”

“有愧?”时若闻笑着摇摇头,“卢无恚确实有愧与书童。小书童大雪天被逐出山庄,没积蓄,治不了伤,托着残躯在雪中游荡,此时卢无恚却正在家中拥衾而眠。而小书童悠悠荡荡,昏死在一座庙前。方丈慈悲,救起他,又见他心善礼佛,收他做了僧人,给他剃度、上度牒,起法号一轩。”

“小禅师在庙里自在,虽是小寺,但不愁冷暖。过了几年,卢无恚招来祸事,卢家旁系联合驱逐嫡系,借刀杀人、栽赃嫁祸无所不用其极,卢家嫡系死的死逃得逃。卢无恚亲族被追杀,父母为救他而死,发妻被污,几日之内,从显赫纨绔到落魄浪子。”

“卢家旁系为斩草除根,买通杀手一路追杀,卢无恚逃来逃去,也不知是命运使然还是机缘巧合,昔日的小书童、今日的小禅师救了他,冒着被杀的风险藏起卢无恚,保他一条生路。卢无恚早忘了他,他却记得卢无恚曾替他出头。”

“卢无恚受尽冷眼,只觉人人可恶,却有个小孩子还记得他,一时间自然感怀万千。只是小小寺庙藏了这么个大祸端总是不妥,卢无恚自觉不妥,伤养好便不辞而别。后来卢无恚苦练武功,几年后略有小成之际,做了个小帮派的头头,志得意满。一个人先是受尽了富贵,后来忽的受尽了欺辱,后来却又得了小小际遇,几番起伏下来,本就意志平平的卢无恚有些志得意满了。”

“又是一次酒后,又是一次妄言,卢无恚讲出些不该讲的,尤其讲出小禅师救过他。嘿,了不得,江湖草莽,些许鸡毛蒜皮都能当做深仇大恨,卢无恚混迹其间,对头看他不顺眼却又不能直接动他,正好却又听得这些消息,这仇恨便转到了小禅师和那座寺庙身上。”

“只一夜,那座小小的、有些破落的寺庙被烧,方丈修心修禅,最后却气绝身亡,小禅师收拾行囊,孤身离去,从此了无踪影。”

卢无恚负手而立,冷眼看着时若闻,刻意冷漠,眼神却有些遗憾。

“卢无恚至此,才知自己做过多少错事,却没用了。后来他一步步联合蜀州九十三大帮结盟,权势滔天,却还是没找到一个小和尚。说来有趣,卢无恚甚至难说出那人的些许特征。”

“卢无恚报仇,报了很多仇,家丑、小禅师的仇、好友的仇,桩桩件件之后,血自然冷。江湖上人人如野草,斩草不除根的下场,卢无恚自然再清楚不过。所以他事做尽、人做绝。九十三盟在他手里壮大,蜀地几乎成了卢家一家之地。卢无恚横行蜀地,自然百无禁忌,到了这个时候,就算是祸从口出,祸的也不是自己了。有一日遇着一个上山拜佛的女孩,稍有些姿色,还敢大着胆子瞧他几眼,他便多看了几眼。其实卢无恚不好色,甚至称得上清心寡欲。可惜他属下奉迎,当时就问了几句,卢无恚那时是真真正正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哪里在乎这些事情,随意敷衍几句便是。”

“其实这算不算祸从口出?说不清楚。卢无恚不过敷衍几句,他下属却自以为领会了意思,作出强抢民女的行径来,只是可惜,那女孩性子刚烈,家里又不愿意,一来二去闹出事来,他那下属便气急败坏了,往后的事情也就俗套。不过有一点,这女孩临死前的咒骂颇为有趣,骂的不是强抢民女的无赖行径,而是忘恩负义。”

“忘了谁的恩?”

卢无恚一霎间面如土色,几欲摔倒。

时若闻笑着道:“后来那女孩的父亲替女儿伸冤,找的却不是卢无恚,而是当地的官员。官员哪里惹得起九十三盟的盟主,百般搪塞,迟迟无果。卢无恚呢?他根本不知道有这件事情,他只以为,他回家祭祖时看见的,那个死在他卢家旧地的老人,那个身上带着轻微戒疤的老人只是个无趣的玩笑。说不定是哪家用来恶心他的伎俩,他让人去查,后来查出来一件强抢民女的事,却没查出来什么忘恩负义。”

“强抢民女该罚吗?自然是该的。可那下属忠心耿耿,卢无恚怎么舍得?何况几条人命而已,值钱吗?于是这一页揭过去,卢无恚依旧是卢无恚,九十三盟依旧是九十三盟。江湖上知道九十三盟势力极大,知道卢无恚卢盟主喜好结交,重义气,是绿林好汉。”

“卢无恚,”时若闻笑着问道:“你做盟主的时候,称兄道弟的哪些人遍及五湖四海,可你又落难了,你朋友呢?在诵经念佛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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