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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省身阁

从昭武阁往省身阁而去的两人,已然觉察到天色晚矣,那些弓着身子从宫墙下走过的内侍与宫女们,领头的手中都执着一盏灯笼,那灯笼不是时若闻想象中的赤红,而是明黄,据燕北知说,这种灯笼也只在万寿节的时候取出,象征天子坐镇长安,到了万寿节当日,紫禁城的城楼上会依次摆上一百零七盏明黄灯笼,尚有一盏便在紫宸殿中,由圣上亲手秉烛。

趁着谈兴大起,燕北知也讲了许多万寿节当日,紫禁城中的惯例,譬如:万寿节当日子时,禁军要披甲持械,腰间系一条红绸带,演练特殊阵仗;而朝中四品及以上官员,会入紫禁城,在紫宸殿外行周时古礼,随后静坐待日出东方,六部尚书、大理寺卿、巡捕司指挥使及御史大夫居前列,太子居右,诸皇子居其后,又有钦天监监正、新设缉律司指挥使、北三军及南军的诸将军、国子监诸祭酒等等,燕北知一边讲一边连连摇头,直呼太过繁琐。

这一节时若闻倒是未曾听闻,听得太子,他忽的想起夜间城北客栈中的谈话,又想起太子寝宫中的古怪灯油,心中不免觉得好奇,出声问道:“之前巡过东宫,太子却并不在其中,万寿节将至,太子殿下又去哪儿了?”

燕北知想了想,答案并不明确:“太子殿下据说是为圣上寻找一份合适的寿礼,出宫已经十多天了,上一次听的消息,是说太子殿下寻到了一位神人。”

“神人?”时若闻惊讶道:“这又是什么玩意?”

燕北知笑着道:“时大人这个词用得好,大家都不知道是什么玩意,不过嘛,”他声音压低几度,小声说道:“圣上似乎对鬼神之说有兴趣。”

时若闻回忆起那个身形并不魁梧、也没有什么太大威严的垂暮老人,发觉皇上的身体对于一个五十岁的人来讲,似乎太老了。

时若闻摇摇头,不再谈论这些,而是指着面前的省身阁,语气不自觉有些轻松:

“到了,最后一站,省身阁。”

吏部,古有天官之称,司掌天下文官任免、考课、升降、调动等一应事宜,位极高、权极重,在礼部讲评议官员的权利分走一半之前,吏部是实实在在的六部之首,但正因权重,历任吏部尚书几乎无一人可得善终。本朝首任礼部尚书因科考徇私被流放三千里,之后的诸任尚书都被御史台盯得紧紧的,稍有些许不公,御书房和紫宸殿就会收到如雪花一般飞来的奏章。

尤其本朝最重官吏考课评校,吏部考功司的员外郎和御史台的监察御史,被并称为本朝“鹰犬”,长安官员私底下都将监察御史称作“秃鹰”,将考功司员外郎称作“狼犬”。

其实大凡为官者,又有几人不愿意朝廷安安稳稳?实在是政令使然。太祖时对吏部及御史台的失职,最多只是处以训诫、削官,到了太宗时,直接上升到流放乃至入狱,且一应处置写入吏部司档案中,其亲族三世不得为官。

关于这些种种,时若闻知道的倒是详细,但他还知道,纵使政令近乎苛刻、刑罚近乎酷烈,每年大理寺和巡捕司查出的案子中,仍旧只多不少,甚至隐约以吏部官员牵涉最多。官场上的种种光陆怪离,大概只能用一句“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来总结了。

两人前后迈入省身阁。

省身阁的名字,是六阁中少有的、自始至终未曾变更过的,兵部昭武阁最早称作弘武阁,户部通宝阁最早称作司元阁。六部六阁更名不是小事,大多都是求个好盼头,近百年过去,省身阁倒是始求一个自省。

两人刚一进门,便有个瘦削官员从屋中起身迎来,这人瘦的有些过分,那官服已然很窄,套在他身上却仿佛还是太大,时若闻看他脚步有些虚浮,疑心这人是患了病的,这人的声音也不甚响亮,但并没有时若闻想象中的沙哑,反倒很清澈:

“下官杜佑,见过时大人、燕统领。”

这名字有些耳熟,时若闻笑着问道:“可是吏部考功司的杜大人?”

杜佑微微俯身,算是承认。燕北知好奇道:“你们两个,是旧识?”

时若闻与杜佑同时摇头,齐声否认,旋即相视一眼,杜佑微微垂首,不再多话,时若闻解释道:“杜大人与巡捕司有旧,与我无关,不过很久远了,应当是上一代的事情了。”

杜佑仍旧只是微微俯身,权当认了。

时若闻打量他几眼,发觉这位吏部考功司的员外郎、悬在长安官员头顶的利剑,原来锋锐不显,倒像是把钝剑。

“时大人,燕统领,”杜佑语气平静,声音依旧清澈:“吏部不同先前五阁,一应报表颇多,请二位随我来。”

三人进到省身阁的堂中,却发觉此间烛火甚至不如外界明亮,在昏暗高墙遮挡下,一时间有些幽静,显得杜佑和堂间几个官员神态更是疲惫。按理来讲,万寿节中吏部的事情并不多才对。时若闻稍一想,大致猜到了,应当是各地官员的评议一事。

在走过一方案几时,时若闻余光瞥见几份文书,在豆大烛火下,朱笔御批的尚可二字,格外清晰。

省身阁不

同于前面五阁,只有一整间大堂,分内外堂,内堂稍高,可望见外堂全景,外堂则稍低,吏部四司各自的地方泾渭分明。三人登了几阶矮梯——甚至称不上楼梯,便到了各司员外郎及侍郎、尚书所在的内堂。

而内堂中央那座案几后,一个相貌平凡,右手却缺了一指的中年男子,正在芴板上写着什么东西。时若闻不消多看,便知道了这人的身份:吏部尚书,余奕。

三人俯身行礼,余奕却显得有些分外消沉,只是抬眼看了看,便又继续低着头沉思,只是才低下头,却又如梦初醒一般,抬起头看了一眼杜佑,问道:“杜佑,关于遂城县令述职的评议,圣上有没有批复?”

杜佑上前一步,回道:“圣上已于今日上午批复,批语为:有大才,须磨炼。”

余奕深深地叹一口气,这个回答似乎使他有些失望,他又问道:“关于礼部员外郎樊逊的评议,圣上的批复呢?”

听得樊逊的名字,燕北知不自觉精神几分,他与樊逊是同窗至交,自然关心,时若闻却眉头微皱,出声打断了杜佑的回答:“余尚书,吏部处理公事,我二人是否应当回避。”燕北知也是一惊,连忙断了好奇的心思,附和道:“既然尚书大人有要事,我二人自可在外堂等候。”说罢,就要往外堂而去,但余奕却用那只缺了一根手指的右手轻轻拍了拍桌子,说道:“不必了,一些小事罢了。杜佑,你继续讲。”

杜佑并没有什么迟疑,只是继续道:“圣上批复:尚可。”

余奕揉了揉隐隐作痛的眉心。

“没了?”

杜佑回道:“没了。”

“好,”余奕说着好,却并没有半点好的神色,只是疲倦地挥挥手,语气带着一丝烦躁:“去忙吧,巡防过后,你代我送时大人和燕统领去华策门。”

杜佑俯身答是。

时若闻在一旁看的满腹疑惑,余奕居尚书之位六年,风评甚好,应当知晓轻重,评议一事乃是朝廷命脉,吏部曾因此居六部之首,礼部在分去一半后,地位也水涨船高,不夸张的说,当朝上下千万官吏,其升迁都在吏部笔下。

但余奕今日在两个外人面前讲出,又是为何?时若闻深深地看了一眼余奕手中的芴板,又深深地看了一眼身旁的燕北知。余奕所讲两个评议,遂城县令是谁时若闻并没有影响,但樊逊这位礼部员外郎,时若闻却是今日才见过,而自己身旁的燕北知,与樊逊似乎是多年好友,相交莫逆,难道余奕是故意讲给燕北知听得?

可他就不怕时若闻上道折子吗?依律,巡捕司神捕亦有这个职权。

时若闻若有所思,转过头看一眼燕北知,却发觉燕北知右手攥的紧紧的,目光之中也多了几分不一样的色彩。时若闻猜想,或许尚可二字,并非好评。

杜佑将二人带到省身阁内堂的一张案几前,在这儿可以清楚地看到整个外堂,杜佑俯身捧起一本册子,递给时若闻。

时若闻只觉吏部的册子,似乎比礼部还要厚,难道是吏部的事务太过繁忙?只是当他翻开,才发觉吏部的册子之所以厚重,是因为吏部记事,比起其余五部有一个最大的特点:详细。

翻开第一页,便是今日子时离去的六位官员的登记,若是换了别的几阁,最多写一写何时、何地、几人,但吏部却详尽地写明了这六位官员的官职、爵位、俸禄,一日内曾批阅过何事、临走时有无异样、将于何时再回省身阁,若是有事假,便要详细写明是何故、有无证明、过完有无类似情况,力求详尽。

写罢官员来去,吏部的册子上还有内侍往来几人、何时、奉何诏令,又有日间吏部外堂诸官员有何表现,不过这一段字迹大有变化,时若闻变多问一句,而杜佑的回答是:“吏部只自省,不自治,此为御史台监察所写,”说罢,指了指身后一个伏案奋笔的官员。

时若闻猜想,这位御史台监察现在所写的,只怕就是方才余奕的所作所为了。而那位监察也抬起头来,冲时若闻笑了笑,笑容中带着一丝得意。

“如此说来,”时若闻笑着道:“这位监察大人真是尽心啊。”

杜佑默然不语。

再往后翻册子,便是些不甚要紧的杂项。鉴于尚书大人就在身后,时若闻并没有敷衍了事,而是很认真地翻阅一遍,待到读罢,他转手递给燕北知,却发觉燕北知神色有些恍惚,全然不知自己拿反了册子。

时若闻眉头微皱,余光看了看四周,并无人关注这里,那位监察也伏案写着东西。他心中苦笑一声,旋即上前一步,站在燕北知身前,挡住了御史台监察的目光,顺手拿回册子,将册子翻开一页,颇为好奇地问道:“杜大人,我们在前五阁的册子中,也见过内侍韩重阳奉诏宣尚书往紫宸殿议政的记载,六阁的诸位尚书大人,都是韩公公奉诏来宣的?”

杜佑不知他为何问这个,疑惑的看他一眼,回道:“应当是如此。”顿了顿,又补充道:“韩公公是众内侍之首,只尊圣上令。”

言下之意,吏部亦不知为何如此。

时若闻笑着点点头,又将册子交还给了终于恢复冷静的燕北知。燕北知接过册子,对时若闻微笑着点点头,眼神中满是感激。圣上最忌讳的就是官官相护或结党营私,若是他此时有所异样,被那御史台监察参一本,只怕没好果子吃。

燕北知读册子,比时若闻就快多了,他巡防也有数年,对宫中的事情熟练,只挑拣几个有些反常的问一问,大体来讲并无异样,只是有一件事让时若闻心中稍动。

吏部的册子记载,太子殿下有个随行的禁卫和一个伴读,已然回了宫中,且带来消息,明日午后,太子便可回宫。

时若闻不免又记起城北客栈里的古怪谈话,有人携太子金印与关漠做交易,要他行屠龙之事,时若闻不能确定那是否是真的关漠,更不能断定那携太子印章之人真是太子亲属。

时若闻探头望向那一页,那一页上,写着太子伴读,名为高镇,是国子监学生,他暗自记下这个名字。

待到燕北知事毕,余奕也终于不再盯着芴板,而是起身伸个懒腰,面容中的颓唐神色稍减,走到三人身旁,笑着问道:“省身阁在六阁之尾,应当是二位的最后一站了吧。”说罢,不待二人回答,便自顾自地点点头,继续道:“天色将晚,二位也该回了,我公务在身不便相送,就由杜佑代我送一送吧。”

杜佑点头,补充道:“余大人,你方才已经讲过这件事了。”

余奕倒像是失忆了,敲了敲额头,无奈道:“今日状态不好,记不大清事情。罢了,我还有事,先走了。”说罢俯身在案几上写了些东西,便出了省身阁。时若闻瞧见,他所写的是:吏部尚书余奕,申时离去,出紫禁城,去国子监访友,明日辰时归。

而那位御史台监察,则是仰着脖子,看着余奕走出省身阁,才又低着头写些什么。

余奕走后,杜佑亦是写下:“吏部考功司员外郎杜佑,于申时离阁,送行巡防,片刻即归。”,时若闻明白,这大概算是送客的意思。

西六阁至此,算是转过一遭。今日时若闻将紫禁城看过一半,从东三宫到紫宸殿、衡听宫、六部六阁,这座朝堂的命脉大抵皆在此处,但最令时若闻奇怪的是,一路走来,并没有见到多少武艺高强的护卫,燕北知武艺虽佳,但远达不到时若闻心目中镇守宫城的要求。

习武者,习得筋骨是一道槛,习得内力是又一道槛,江湖上并无人敢给武夫划定境界,即使武艺冠绝天下,也不能讲出一个,真能将世上所有人包括进去的境界划分。但依时若闻所见,宫中的禁军虽甲胄坚固、兵戈锋锐,但还不能抵挡江湖高手,总是人人内力有成,也不过砂砾,若是关漠真的进得了紫禁城,只凭这些甲士,只怕不能拦住他。

但他相信,在他尚未发现的暗处,定然有些别的依仗,只是他不能去查,至少现在不能,甚至连问都不能问。

杜佑也果真将二人送到华策门前,才告辞回阁,看背影,这位杜大人的身形更显瘦削,待他走远,燕北知俯身行礼,感激道:“谢时大人提醒。”

时若闻微微一笑,并不多说,只是问道:“怎的尚可二字,就让你如此心神不宁?”

燕北知叹一口气,并不隐瞒:“时大人久在宫外,有所不知。吏部对官员的评议,会递交圣上朱批,若是批语为好,便交由礼部再评;若是没有批语,只画个叉,就拓一份送交御史台,再交由礼部复评。”

“那这尚可二字,又作和解?”

“天威难测。尚可二字本来即可做好评,也可做差评,只能说是一般。但樊逊我是了解的,绝不止是尚可二字就能说得过去的。”

讲到此处,燕北知深深地叹一口气,将腰间佩剑解下,拄着剑满脸不解。良久,他再叹一口气,继续道:“我也不瞒时兄。其实按朝廷的惯例,礼部评议做满三年,有所政绩即可升任侍郎,但樊逊上书陛下,主动在这位子上又坐了两年,两年一到,又是两年。整整七年过去,一年春秋两评,七年十四评,足够樊逊这家伙把天下的官员都得罪一遍,若是此次评议是尚可,我只怕朝廷官员以为他圣心全失,到时候就麻烦了。无论礼部评议还是吏部评议,其实都靠着圣上这棵大树啊。”

燕北知越想越是烦躁,思及自己过往的劝说和好友日后处境,心头没由来一怒,掌心青光微动,佩剑微颤,眼看剑鞘就要没入青石之中,时若闻微微摇头,按住了燕北知的右手。

燕北知只觉右手忽的没了知觉,那内力自然消散,让地面少了一道疤痕。

“时兄,”燕北知回过神来,连忙遏制内力,无奈道:“我又失态了。”

时若闻摇摇头,劝道:“圣上自有裁断,你无须杞人忧天。”

燕北知却依旧叹气,“谢时兄指点了。”说完随口告辞,一边叹气一边往禁军大营的方向走去。

时若闻静静地看着燕北知的背影,心中一时有些疑惑,燕北知的内力似乎有些奇怪,只是他又说不上来是哪里,良久,时若闻不再多想,转身往朱雀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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