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这个正朝自己打招呼，并且一双眼睛定在羽依身上的银发男子。
他咀嚼大饼的声音，无比清晰，甚至是舔舔手指上碎屑的样子，丝毫没有让人感觉到半点异常。
不过，凯因很清楚，这个名为威利的大魔法师阁下，他的师祖，人类魔法史上最摧残的三颗明珠之一，是不折不扣的，脱离肉身，仅仅以灵体形态在这个世界维持存在的人。
做出这个判断，倒不是仅仅因为昨夜与威利的那番交谈。如今威利能够维持存在，依靠的是强大的魔力所构筑出来的身体，构成人体的素材本来就存在于整个大自然中，因此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利用魔法构造出人体也并非绝无可能……
当然，在感受到自己面前无比庞大的魔力波动，实验失败过无数次的凯因一直认为这个世界上并没有人能够做得到利用魔法来构造人体……
“喂，羽依，这是怎么一回事？”
“什么？”
正将自己的水壶递给威利的羽依，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样。
“这个男人……他是……”
“他自称是凯因先生的师祖……”羽依看向威利，又看看凯因，歪着脑袋道：“不过凯因先生的师祖还真是年轻呢。”
“我说，你的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啊！这样一个陌生人，你就这样轻易地相信了？你是有多傻得可爱啊。”
“的确挺可爱的，你这些天艳福不浅。”威利擦了擦嘴，说道。
“不不，可爱什么的……”羽依则低下了头，露出羞涩的微笑。
看着眼前如同三流小说家揉捏出来的爱情故事一样的真实，凯因嘴角开始忍不住地抽搐。他一把将威利的脖子勾住，不过二人身高差距实在有些大，因此在羽依的视野中，眼前这两人的动作实在很是滑稽。
“去找我徒弟艾尔啊！为什么还要纠缠着我啊？”
“但是，你们不是也要去找他么？咱们同行，相互也有照映啊……”
“照映个XX（枫之大陆脏话），我去你XXXX，你个灵体化的非人类想要一瞬间出现在他身边不是轻而易举吗？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对我死缠烂打啊？不久前不停给我回放那些乱七八糟的记忆，你自己也活了五百多年，老子才活了三百多年好不好！你是试图用这些回忆唤醒我什么吗？还未泯灭的良知？身为强者的责任？您这么伟大就请自己去守护人间啊！为什么还要拖我下水啊！老子已经为人类奋战过好几次了，你这几百年来一直躲在某个阴暗的角落里，现在也轮到你来尽你的责任了吧！”
凯因此刻变得无比癫狂，但耳畔却传来了羽依轻柔的声音。
“凯因先生……”
“住口！你为什么能够轻易相信人类啊？像莉雅公主殿下那样聪明一些不行吗？明明你们都是公主，为什么一聪明得堪比蛇蝎，另一个却蠢得像池塘里的小白莲啊！”
凯因已经打定主意，无论精灵少女怎么劝解，哪怕是使用美人计也好，他今日都要彻底将这几天内心的愤怒发泄出来。
“您的师祖……现在好想有点透明啊。”
威利面颊的脖子此刻正被凯因死死勒住，但面颊并没有因为气血不通而变得通红，正相反，看着威利那惨白的面色，以及若隐若现的躯体，凯因突然反应过来，若是自己再不松手，自己可能就真的要再一次“欺师灭祖”了。
然而，当凯因松开如同钳子一般狠狠勒住威利脖子的臂弯，威利登时恢复血色的脸上，就露出了狰狞的笑容。
“你小子……”
“怎么？你不会是想和我在这里打上一架吧？”
“你小子抬起头来向天上看看吧！蠢货！”
气急败坏的威利翻着白眼，也不知道是因为太过激动，又喘不过气来，还是其它什么原因。
不过，当凯因抬起头时，便立即明白了威利意中所指。
透过山林间的叶缝，一双血红色的眼睛恰好与凯因四目相对。
“天鬼？为什么……是你！将我们的位置给暴露的罪魁祸首！”
凯因指着即便不用感知魔法，仅仅凭着一个魔法师对魔力的敏感，都能清晰感知到魔力波动存在的威利，大喝道。
“你还真是个灾星啊！快一点，将你的实体化解除了。你这是想害死我们吗？为了不暴露行踪，我们这几天可是连官道都不敢走，一路上跋山涉水，若非紧要关头，连一个小小的魔法都不敢施展啊！”
“等等，这也不能全都怪我吧？都是因为你的大呼小叫，所以才……”
“威利先生、凯因先生，我们好像……被包围了……”
在羽依的提醒下，凯因这才发现，有就在方圆数百米的距离，大约就是山脚下到三人所处位置的距离，一个以三人为圆心的圆外，已经聚集了无数魔兽。
凯因扫视着四周，如果他的判断没有失误，想来将他们团团围住的不仅仅是魔兽，应该还包括不少被魔鬼操控的魔鬼士兵。
那些魔鬼士兵浑身上下没有什么皮肉，仅仅只有骨头与筋腱，因此也有一个俗称：骷髅兵。传说当年神魔之战时，魔鬼们便是依靠着骷髅兵与诸神统领的诸种族对抗。这些骷髅兵生前或为人类，或为精灵，当然战力最为强劲的是平均身高两米以上的兽人骷髅。
这些魔鬼士兵在魔窟被打开之前，通常都被埋在某些深山老林中，因为魔法的加护，他们本来脆弱的躯体也不会随着时间而风化，哪怕是土壤也没有办法将它们消解。
正当凯因苦苦思索着如何应对眼下局面时，威利却突然说道：“说起来，你刚才问过我为什么不去找你那宝贝徒弟是吧？”
凯因深深看了威利一眼，眼中闪过了一道精光：“啊，虽然现在说起来，好像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很简单，因为你那个宝贝徒弟啊，被人给抓住了哦。”
“是吗？不过我那个宝贝徒弟虽然没有我这么厉害，但是对付区区几个逃兵应该也不在话下吧。”
“一个小小的村子，连续两次进攻都受挫，你以为那些强盗的领头人不会稍稍重视一些吗？你这个徒弟天赋的确很高，但是就实力来说，要他同时对付两位九级高手，还是稍稍有一些勉强了吧？与其和你那位自身难保徒弟在一起，倒不如来投靠他的师父更为合适吧？”
此刻，凯因却转头朝一副不明所以模样羽依说道：“等我们杀出去，就能将他们救出来了。”
语气无比坚定，仿佛胜券在握一般。
然而，威利却无奈地摊开手。
“是吗？你准备怎么杀出去？那群魔鬼可是很快就会赶来哦，而且你前几日受得伤还未痊愈吧？这些天又露宿郊野，根本就没有好好休息过……你又准备怎么对付那些魔鬼呢？”
“很简单啊，比起我来，那群魔鬼应该有更想抓获的对象吧？我的师、祖、大、人。”
看着威利微微张开的嘴，凯因也露出了一种羽依丝毫不能理解，但是一看就有些毛骨悚然的笑容。
反正出卖同伴这种事情，自己也不是第一回干了吧？说起来，上一次距离这一次似乎也没有相隔太久。
而在本该是师徒汇合之地的普拉茨镇上，一栋堪比魔兽出现之前帝都房价的大房子里，王艾尔正从一张硬板床上缓缓苏醒。
王艾尔只感觉自己身体上每一个细胞似乎都在燃烧，尤其是伤口处的疼痛。
“这里是……”
“啊，你醒了啊。”
尤利斯的声音从一旁传来，王艾尔却倒吸着凉气。
“这是怎么一回事，我浑身上下，怎么会……”
“这就是代价吧？想要改变命运的代价。你肯定是看不到的，还有，你的脖子最好也不要乱动，因为这样容易将你的伤口进一步撕裂，你知道吗？如果昨夜那个刀口再深一分，今天的太阳你就永远都见不到了。”
“代价……”
念着这个沉重的词汇，这个无论是前世，还是艾尔迪亚语中，都象征着牺牲，象征着失去，象征着痛苦的词，王艾尔回想起了昨夜发生的一切。
熊熊大火没有如王艾尔所料，仅仅只在东边村子停止蔓延。
那能够将一切都吞噬殆尽的地狱之火，不但蔓延了整个村子，更是在无数村民身上燃烧着。
伴随着地狱中冤魂一样的惨叫，那一张张虽然相处不久，但是王艾尔这辈子都不会再忘记的面容，被火焰所扭曲。
那些制造了这一出人间惨剧，并且看着“火豚赛跑”的士兵，嘴边还有未干的酒渍。
那群比魔鬼更残忍的恶魔，简直不配称作人类的妖怪，在第一时间就发现了王艾尔。
也正是因为王艾尔的一时犹豫，一颗头颅被大斧斩落。
在野兽们的欢宴上，人类成为了它们寻欢作乐的美味佳肴。
欣赏着人类同族相杀，好像斗鸡、斗蛐蛐一样下注，这种残忍的乐趣，也在两位勇士都倒下后，画上了休止符。
王艾尔看的很清楚，那位最后倒下村子里最后一位勇士，正是铁匠塞维斯。
之后发生的事情，王艾尔已经不愿再去回想，那些来营救同伴的敌人实在太过强大，虽然当时自己已经丧失理智，但还是在意识丧失之前的最后一刻恢复了清醒。
“塞维斯……他还好吗……”
当时，塞维斯只是看着自己这个准备向他们再一次伸出援手，告诉他们自己并没有将他们抛弃，最后却仅仅只证明是不自量力的家伙。
塞维斯的目光中没有责备，没有喜悦，也没有悲哀。
只是呆滞而已。
“改变命运是需要代价的，他们本该在昨夜就死，谁也无法挽回。”
“是吗？”
王艾尔只感觉自己眼眶有些湿润，虽然四肢已经没有知觉，甚至不知冷热，但是眼里的炽热，以及划过眼角的冰凉，都像昨夜那锐利的刀锋一般。
“应该是这样才对，我这双眼睛，可是不折不扣的魔眼……在没有遇到你之前。”
似乎十分空旷的屋内，响起了尤利斯的脚步声。
尤利斯微笑着的面容出现在王艾尔的正上方，王艾尔只感觉，这个笑容中充满了温暖。
充满了，不应该向他展露出来的温暖。
“他现在还昏迷着，等他醒了，就让他过来和你打个招呼吧？托你的福，他倒是看得到今天的太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