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平面镜中，透出了一个火的世界。
鲜血，狞笑，一个手持大斧，力战不止男人，最终还是倒在了地上。
准确来说，是倒在了，距离这个男人只有不到十米的王艾尔面前。
“这是现在发生的事么？”凯因问道。
倘若换成另一个人，正在经历着眼下凯因所见到的一切，他肯定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虽然这里的确是梦境的世界。
但是，这一切却无比真实。
这个凯因至今仍不知道名字的村落，还有王艾尔发疯一般狰狞的面容。
这并不是虚幻的故事，而是彻头彻尾的，已经发生过的真实。
“准确来说，是一个时辰之前。”那个声音回答道、
“你是谁？”
“和你一样，一个被诅咒的人。”
声音中没有太多切身之痛，仿佛是在说一个很悲伤，却与自己无关的故事。
凯因却只感觉自己手脚发凉，他想起了一个人。
“埃罗迪克？不，他的弟子应该……”
“的确，你亲手杀光了你老师的所有弟子，协助贵族们解决了‘血月之变’，是艾尔迪亚帝国不折不扣的功臣……”
“你到底是谁？潜入他人梦境的法术，应该被我销毁了才对。”
“原来一切法术之始，是记在书上的么？”
“喂喂喂，你不会想要说，你就是发明这个法术的老妖怪吧？”
“埃罗迪克是我的弟子，若论辈分，你应该算我徒孙才是。”
凯因面前硕大的平面镜陡然一黯，紧接着便化成了无数碎片，因为听不见任何破碎的声音，所以凯因对于眼前发生的一切，实在没有感觉到什么实感。
双耳如同失聪一般难受，但双目却被刺眼的光充满，无数平面镜的残片汇聚在一起，一个手持法杖的年轻人就这样出现在凯因面前。
年轻人大约二十余岁，银白色的短发，身着白色的法师长袍，长袍下的腰带上配着一柄钢剑，手中则紧握乌木法杖。
当年轻人张开口时，死一般的寂静才被打破，凯因这才发现，原来在梦境中也需要呼吸。
否则，一个惊诧于眼前发生之事，屏住呼吸的蠢货，很有可能会被活生生憋死。
“你是……大魔法师威利？”
这是一个仅仅存在于传说中的名字，也是一个埃罗迪克听见之后，会突然愣住的名字。不知为何，在见到这个年轻人时，这个名字也就脱口而出。
那个传说中长着银色头发，腰间配着“断誓之剑”的男人，仿佛从肖像画中走出来一样真实，这令凯因不得不产生联想。
然而，年轻人微微点头的举动，也印证了凯因的猜测。
“很抱歉，我只能这样与你相见。”
“时空之塔的传说，莫非是真的？”
“当然是假的，创造出魔法盛世的我，怎么可能被弟子困在时空之塔中？你们这些后辈总是喜欢编一些夸张的故事……”
看着露出和蔼微笑的威利，凯因双目不由自主的缓缓瞪大，那凸起的眼球中，愤怒也倾泻而出。
“那么，为什么当时……血月之变的时候，您没有对您的弟子出手相助？如今您能够潜入我的梦境之中，当时也肯定能够阻止埃罗迪克吧？为什么……为什么您……要坐视魔法协会的衰落？要坐视魔力的枯竭？”
威利只是轻描淡写地回答道：“因为神魔之誓。”
“难道……您，突破了‘天人之际’？”
这个回答，比起“当时我还在沉睡”、“一切计划脱离了我的控制”、“其实埃罗迪克一直在欺骗我”之类的回答，更令凯因震惊。
“与其说是突破，不如说是因为我的偏执，导致了誓言发动，使我的肉身被囚禁在了某个地方。”
“某个……地方？”
“非要说的话，是一柄剑里面，诸神将魔界通道封印在五处，并且创造了五件威力巨大的封魔器……你应该都知道了吧？”
“一柄剑、一杆枪、一张弓、一面盾牌……还有，一块玉佩。”
“不久前，当那柄剑碎裂之后，我的肉身也就获得了解放……不过你可以想想，一具几百年没有运动，没有进食，也没有进行过思考，仅仅凭借着封魔器的能量维持不灭的东西，会衰变成什么样？一个令人悲哀的大肉块而已。”
威利的声音虽然压抑，但还是渗出了无尽的痛苦。仅仅凭着威利的描述，凯因也能够想象得出，一个经历数百年封印的天才魔法师，在终于能够回到现实世界后，却见到自己的身体已经变成怪物的场景。
一定会痛苦得哀嚎吧，也一定会不甘地发泄自己的愤怒吧？
不，更有可能的，应该是更进一步，如同死一般的沉寂吧？
总之，还能维持着不让自己崩溃，看上去还像个正常人一样，就已经很困难了吧？
如果是一般人，或许这些情况都有可能发生。
“真令人感觉到悲哀啊，这么说来，那些什么魔灯内大魔王被封印了几百年一类的故事，现在看起来也就仅仅只是故事而已吧？”
但是，对于天才而言，他们总是会与常人不同的。
尤其是，会使用魔法的天才。
“真悲哀啊，我的徒孙原来是这样无情的人吗？”
“您应该也检视过我的回忆，我是一个怎样的人，您应该比谁都清楚。关于人生的追求也好，关于存在的意义也好，我所思考过的一切问题，您应该都很清楚吧？只是，我不明白，您若是早就已经苏醒，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才现身？”
“因为第一道防线已经被击破了，不，应该说是第二道。”
“所以，您就想到了我？可是我的手上，也没有什么封魔器，而且对于拯救世界这件事……”
“你后悔过吧？”
“生而为人，自然会有悔恨的过往，若是一个人从来没有什么后悔的事，要么是他从来都没有进行过反思，要么就是他的人生如同某些幻想小说里面的男主角一样万事顺利。尽管我在魔法方面是个不折不扣的天才，但是唯独在生而为人这件事上，只是个普通人而已……”
“所以，你后悔过。”
从疑问变成了肯定，尽管威利没有提及那件事，但是凯因很清楚他指的是什么。
这个将自己脑海探知得一清二楚的师祖，简直和一个偷窥狂没有什么区别。
“当时，无论我怎么选择，都会后悔的吧？”
凯因摇摇头，语气有些失落。
“所以，其实明明对‘守护人类’什么的，一点兴趣都没有吧？”
“现在想来，还是当时太年轻吧？如今也是，仔细想想，如果选择投奔魔鬼，和他们携手打破神魔之誓对人间的禁锢，或许也不是什么坏事。”
“是吗？你真的这样想吗？那看起来，我似乎找错了合作伙伴。”
“对不起，真是劳烦您这三天对我不离不弃，简直如同梦魇一般与我亲密相处。”
凯因帅气的转身告别，却被一个嘴角抽搐的男人抓住了肩膀。
“喂喂喂，这里可是你的梦境，无论怎么逃，也是逃不掉的哦。”
“所以说，您还是不肯放过我么？”
“与其说是不肯放过你，不如说是与我有师承关系的人，这个世界上只有你一个了吧？如果不纠缠着你，我也没有其他人可以求助了，毕竟卢迪那一系在几天前可是全军覆没了哦。”
“所以，您就像个无家可归的孤寡老人，见到个沾亲带故的家伙就要缠着他吗？真是抱歉，我可是个欺师灭祖的家伙。”
虽然没有回头，但是凯因知道，自己这位师祖现在的表情一定十分精彩。
不过，这里是他的梦境，威利又能怎么做呢？难道还能以性命要挟吗？
只是处于灵体的魔法师，只要身为十二级魔法师的凯因愿意，直接将其一拳轰成魔法残渣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喂喂喂，有必要这样绝情么？你当初和你师父的感情也很好吧？我好歹也是你的师祖……”
方才那严肃的气氛，在威利如同耍赖撒娇一样的行为下，瞬间如同方才那块平面镜一样，碎成了无数光斑。
这一回，凯因甚至都隐隐约约听见了碎裂的声音。
“其实非要说的话，我还有一个新收的徒弟吧？我建议你去找一下他，或许那个还会一时冲动的家伙，会答应与你合作也说不定。”
“……居然就这样将你的徒弟出卖，真不愧是埃罗迪克的传人啊。”
“所以，你可以……”
凯因睁开了眼。
是一张几乎贴到他鼻子上的大脸，准确来说，是因为距离实在太近，所以即便是精灵少女漂亮的容貌，在这种情况下看起来可谓惊悚。
不过，在凯因睁开眼的一瞬间，羽依便如同弹弓中射出的石子一样迅速弹开。
“凯因先生，您好像……一直在说梦话，而且怎么摇也摇不醒你，所以，我才……”
慌张的神情，支支吾吾的话语，微微羞红的面颊，再搭配清晨的阳光。
若是普通的男人，如果能够见到此刻的羽依，心神一定会受到触动吧？
“抱歉啊，做了一个噩梦。”
昨夜梦境中发生的一切，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的确可以称之为噩梦。
凯因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又伸了个懒腰，才朝有些不明所以的少女缓缓解释道：
“就是梦见了一个阴魂不散的家伙对我死缠烂打，简直就像是跟踪狂一样……”
肩膀被人轻轻一拍，凯因在一瞬间便转过身去，魔武双修的凯因，无论是感知力还是战斗意识方面都是超乎常人的优秀。然而，这并没有什么威胁的突然袭击，他却丝毫也没有预先感知到。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紧接着，凯因撕心裂肺一般的叫声，又惊起了林中无数早起的鸟儿。
【作者题外话】：状态找回来了……希望还没有弃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