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小梦……”
泪水又一次不争气地流了下来，这大概是夕洛哭的最多的一天了吧？鼻子好难受，酸酸的，喉咙里也感觉被哽住了说不出话来。这股抑郁的心情，是夕洛十七年里从未体验过的。
他始终还是一个人类啊。
夕洛在钢琴前坐了下来，轻轻地抚上了黑白分明的琴键，紧接着那悠扬的琴声便响了起来，旋律似乎变成了肉眼可见的音符，这逐渐破碎崩溃的世界第一次传出了如此清晰的声音——有什么东西被唤醒了。黑白的世界渐渐恢复了色彩，黑暗中朦朦胧胧地亮起了光芒。
如同霓虹灯一样的光芒透过朦胧的光影变得清晰，四周的一切都在如同幻影般变化，到了最后……梦境变成了另一副模样。温馨的布置、舒雅的环境，带着一丝暖意的音乐在咖啡厅里荡漾。
客人们闭上了眼睛，精心聆听着旋律，嘴角纷纷勾勒着满足的微笑，时间仿佛回到了某个曾经很熟悉的一幕，那是故事中的少年少女初次邂逅的情景。
就在这时……
‘叮铃铃’
大门被突兀地推开，并随之一同传出来的还有清脆的铃铛声，铃声打破了钢琴的旋律，一个浑身湿漉漉的女孩茫然地杵在门口，她的嘴巴微微张开了一条缝隙，嘴角微微张开的弧度像是见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一样……
雨水一滴一滴顺着她的金发落到地上，浸湿了脚下的地毯，外面的暴雨吹了进来，狂风暴雨和雷鸣声彻底地盖过了钢琴的声音，当夕洛停下了手指的跃动，她才像是恍然大悟一样地颤抖了一下，所有人都在注视着她，用分外不满的眼神。
她像是一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一样，低着头用不安的目光盯着自己的脚尖，她下意识地摸向了身后的门把，她恐惧周围人的眼神，在她即将逃跑的时候……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站到了她的面前，她感觉有些错愕，这种分外的熟悉感……
为什么有种莫名的既视感呢？好像一切都经历过一遍，只是自己忘记了，就是有这样的错觉，她微微咽了口口水，小手握成了拳头紧张地放在胸前，她不敢抬起头再去仔细看眼前这个人的面貌，身体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突然，她猛地转过了身推开了大门，发出了‘哐啷’一声。然而她并没能冲出去，因为夕洛抓住了她的手臂，近乎强制地把她拽了回来。她慌乱地望着夕洛，不知道是因为恐惧还是因为别的什么而颤抖着，晶莹剔透的嘴唇微微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接着一个温暖的怀抱拥住了她，被雨水浸染到冰冷的身体在这个温暖到有些迷幻的拥抱中似乎有些迷醉，不知道为什么……她没有抗拒，也许她从内心根本不想拒绝这个人的拥抱吧，她能感受到面前这人的情绪，他似乎很害怕？
他抱的很紧很紧，弥雅有些喘不过气来，他就像是要把自己揉进他身体里一样，但为何如此粗暴的动作却给人这样的安心感呢……为什么……感觉如何熟悉呢……弥雅茫然地贴在夕洛怀里，小手紧紧地抓着他的衣襟。
“我找到你了。”
“……”
明明他没有张开嘴巴，可是为什么自己能听到他的声音？弥雅感觉到他的身体似乎放松了一些，至少没有把自己锢得踹不过气儿了。不知道为什么，心底里的不安和恐惧在渐渐消失，弥雅小心翼翼地推了推他，拉开了一个足够的距离后比划着小手。
【你是谁】
虽然很熟悉，但是弥雅想不起来，明明是第一次见到他，可是为什么有这么熟悉的错觉呢？浸湿的衣服贴在身上有些楞，弥雅打了个寒颤，这时候她看见眼前的男人朝着自己伸出了右手。
那只手就这么放在了自己脑袋上，抚摸着自己金色的软发。
“没事了，没事了。”
多么……熟悉……
那个自己怎么也忘不掉的眼神、轻柔的抚摸、还有那句安慰。那每一晚都会到来的噩梦中，正是这道声音一次又一次唤醒了自己，不管噩梦重来多少次，都会在这道声音中让自己安静下来——她的眼睛绽放出了神采。
她想起来了！不只是五岁时的那个梦，更多的，是那天在咖啡店的相遇和初识，那个三番两次拽住自己的男孩，那个唯一能让自己这死寂的世界充满声音的男孩。
“夕洛！”她喊出了眼前这个人的名字，就在这一瞬间。
梦境迎来了终结。
所有的一切都在消散，梦境开始崩溃，现实逐渐瓦解着梦境，一开始是周围的人们，他们变得模糊而又朦胧，最后什么都不剩下了，接着是墙壁，地毯，桌子椅子，再最后是钢琴和弥雅。
此时的弥雅终于‘清醒’了过来，她记得所有发生的一切，因为梦境会记录所有的经过反馈到她的记忆里面——她知道是眼前这个人跑到了自己的噩梦里面，用这样的方式唤醒了自己。
或许是欠他的吧……弥雅这样想到。
十年前是他从噩梦一样的现实中拯救了自己，十年后，他又一次从现实一样的噩梦中拯救自己……似乎一切都是被什么安排好的，这么巧合而又确切地发生了，弥雅的身体在消散，当梦境消失，她就该醒来了。
在这最后一刻，她看着眼前这个脸上布满泪痕的男人，伸出了手擦去了他眼角的泪水，精致如同水晶一样的眸子里闪烁着和她平时截然不同的眼神，她笑了起来，笑的很灿烂。
“谢谢你，爸爸。”
梦魇通过最后的努力将信息送到了夕洛的眼前，以寄主的嘴巴说了出来。
“谢谢你，夕洛。”
这一次，是弥雅的意识，她突然踮起了脚尖，抓着夕洛的肩膀将小小的脑袋往前一伸，夕洛瞬间如同机器般僵硬了一下，紧接着，梦境崩溃。
……
梦醒了。
没有任何声势，就这么无声无息的结束。。
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夕洛脸上，但是却感受不到丝毫温暖。
夕洛摸了摸自己的脸，却发现满手的晶莹，冰凉的泪水还未干涸。
“啊……梦醒了……”他这样呢喃着，摸向了自己的心脏，那地方为什么会这么难受呢……身而为人，就要承受这样的痛苦吗……这一刻他突然有些羡慕‘它’了，至少‘它’不会有这样的心情。
窗户外面没有黑泥，没有悬浮在半空中的各种怪异现象，有的只是所有人都茫然地发现自己为何会有些懵懂……似乎忘记了什么东西……信息层面的缺失，掩盖了现实被梦境融合过的所有迹象。
他们不会记得现实曾被梦境侵蚀过，也不会记得这世界差点因为梦魇而完蛋，只是有一小部分人因为在梦魇中被侵蚀的太久，信息已经被‘注销’，他们会死亡，找不出理由的死亡。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梦魇的信息等级比人类要高得多，在梦境中被黑泥彻底杀死的人类，已经没有办法活过来了……
“……小梦……”就跟梦魇一样，已经没有办法活过来了。
数据终端响了起来，投影出来了弥雅的名字和头像，啊……是弥雅的电话，夕洛把终端放到了耳边，眼神有了一些波动：“喂……”，声音刚一出口，夕洛发现这声音是如此低沉沙哑。
弥雅的声音清晰地传了过来：“夕洛……你怎么了？”，她压下了内心本来想要说出口的话，因为她听见夕洛的声音是如此干枯，沙哑的声音像是破麻袋一样，透露着一股死死的压抑。
“我没事。”夕洛露出了一个勉强的微笑，“弥雅……我没事……”
“我现在过来！”弥雅匆匆挂断了电话，她本来想要告诉夕洛，自己做了一个好可怕的噩梦，而且那个梦是如此的真实如此的……但是她听见了夕洛跟以往完全不同的语气，她瞬间想到了什么。
这个聪明的女孩，她总是能让人忍不住松一口气，夕洛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不稳定，他的确需要一个人陪在身边。夕洛度过了平凡的十七年，但在这短暂的一个月中，他所经历的，却比以往所有的时间加起来还要多。
记忆的传承、与弥雅的相识……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在这短短的一个月间开始发酵着，他感觉有些猝不及防，他想要更多的时间来消化这些，消化昨晚的‘噩梦’，消化他刚知道不久的‘真相’。
不到五分钟的时间，麻木的夕洛躺在床上听到了门铃声，他出神地盯着天花板：“开门。”，蒂亚听话地打开了大门，弥雅有些气喘吁吁地从门外走了进来，她是一路跑过来的，路上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
但以往害怕人们注视的她却浑然不觉，脑海中只想着昨晚的噩梦，还有刚才听到的……夕洛那绝望的声音……她敏锐地感知到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弥雅的眼睛在客厅里扫视了一遍，却发现夕洛不在这里。
她推开了卧室的大门，眼前的一幕让她有些错愕。
夕洛就这么站在她的面前，似乎在门后等了她很久，紧接着，夕洛用力地抱住了她，抱的很紧很紧，弥雅感觉到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落到了自己脸上，她微微往上抬起了脑袋，发现那是夕洛的泪水。
他……哭了……
为什么呢？为什么他会哭呢？既然是哭……那肯定是因为悲伤吧？可他为什么会悲伤呢？弥雅的脑海中冒出了大量的疑惑，只是被夕洛这样抱着她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过了好一会儿。
夕洛轻轻放开了她，弥雅发现夕洛似乎是冷静下来了，于是主动拉住了他的手，和以往不一样，夕洛的手冰凉的让她心疼。弥雅轻轻问道：“怎么了……夕洛……”，夕洛：“做了个梦呢。”
“噩梦吗？”
“嗯……一个噩梦。”
弥雅拉着夕洛坐到了床上，小手轻轻擦去了夕洛眼角的泪水，她温柔地歪着脑袋：“我也做了个噩梦呢，好真实的噩梦……夕洛想知道吗？可是梦到了你哦。”，或许是想要调节这么不舒服的气氛，弥雅笨拙地做了个鬼脸。
“我啊……小时候曾经差点死掉呢，那时候的我好小好小，那天我和妈妈出门买冰淇淋，结果……”
弥雅轻声地叙说着，将梦境里的故事告诉夕洛，她说着说着笑了起来，“然后啊……你就突然出现了！噩梦就突然停止了下来，然后很奇怪的，我看到你在弹钢琴，就是我们相遇的那一天，很神奇吧？”
“竟然会梦到那一天呢……外面下着大雨，我第一次听到声音，下意识地跑了进去，结果发现所有人都在瞪着我，当时真的吓了一跳呢，还好你下来拉住了我，说起来……你还真是大胆，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就敢拉住女孩子的手。”
夕洛张了张嘴，心情有了一些波动：“我那时只是想拉住你……”
“可是再怎么样也不能直接动手啊，我可是个女孩子，那时候真的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是流氓什么的呢……”
“你也没有拒绝……”
“我害怕呀！”弥雅眨了眨眼睛，脸色有些红润，“当时我都快吓死了，而且你不知道为什么要露出那么严肃的表情。”
“那个……我当时好像不小心抱住了你吧？”
“嗯……”弥雅回忆着初次相遇的情景，“如果当时你没有拉住我……也许我们就不会认识了吧。”
“还好我当时不要脸呢……”
“……”
弥雅微微松了口气——她终于看见夕洛露出了笑容，尽管有些勉强，但是至少不像是开始那样让人难受的麻木表情了。虽然不清楚为什么夕洛一开始会那么悲伤，但是现在应该好受一些了吧？于此，弥雅才问道：“夕洛……你今天怎么了？”
“……因为我犯了个错误呢。”
“什么？”弥雅眨了眨眼睛不太明白夕洛的意思。
“我失去了一个很宝贵的……人……你已经记不得了吧，毕竟……对你来说，只是一个梦而已，醒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你是说……那个长的和我一模一样的女孩子吗？”
“对……”夕洛摸了摸鼻子，嘴角露出了苦涩的弧度，“她已经永远的离开……啥？！！！你怎么可能还记得？？？？”
夕洛猛地一下子从床上蹦了起来，眼睛瞪得老大，内心如同有一团火迅猛的燃烧了起来一样，瞬间将死寂压抑的心情吞噬殆尽。他不可置信地露出了一副有些滑稽的表情：“弥雅你还记得，还记得梦里的一切？？？”
“记得啊。”弥雅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刚刚打电话给你的时候，我就是想告诉你呢。”
不可能！这根本不可能！梦魇选择了融合，那么会瓦解她所有的信息，除了夕洛以外根本不可能有生命记得梦魇存在过，这根本不合常理……除非……除非！夕洛的眼睛里闪烁出了耀眼的身材：“除非信息还留存着！”
“什么？”弥雅呆呆地张了张嘴，夕洛突然就跟打了鸡血一样兴奋起来，和刚刚那个忧郁小王子完全不像是同一个人。夕洛哈哈大笑了起来，笑着眼睛里蹭出了泪水，只是这一次不是悲伤的泪水，而是兴奋的、甚至是狂喜的眼泪。
【失而复得】
这个词似乎带有一股魔力，能够让一个绝望的人瞬间大笑起来，夕洛下意识地抱住了弥雅，把她在怀里转了个圈：“哈哈哈！太棒了！太棒了！！！她还活着！还活着啊！”
弥雅虽然不明白夕洛说的是什么，但是她能够感觉得到夕洛现在有多么喜悦，只是在夕洛怀里不知道是害羞还是紧张地红了脸：“放……放我下来啊……”，夕洛像是没有听到一样，抱着弥雅冲向了窗户。
‘哐啷’一声，玻璃碎片朝着窗外散落。
一道幽蓝色的光芒眨眼间消失在天穹，在高高的天空上，夕洛自由地翱翔着，背后那对幽蓝色的羽翼在阳光下勾勒出像是梦幻一样的光影。风吹过夕洛的脸颊，吹过弥雅的脸颊，她呆呆地躺在夕洛怀里，被他用公主抱的姿势紧紧保护着。
“我们……我们在飞……夕洛……我们在飞……”
这个姑娘还没能理解刚才的瞬间发生了啥，转眼间自己已经和夕洛在九天之上翱翔，她本能地抓着夕洛的衣领，这种高度……弥雅‘唔’的一声闭上了眼睛，那张小脸上有些苍白。
“不要怕，弥雅，很漂亮的！”夕洛亢奋的声音传入了弥雅的耳朵，同时她感觉到夕洛抱着自己的手臂更用力了一分，虽然不清楚为什么……但是这股安全感却使得她放松下来，弥雅微微把眼睛睁开了一条缝。
水晶一样精致的眼睛里倒映着蓝天和白云。
这就是……飞翔的感觉吗？
真的很漂亮呢……
她吸了吸鼻子，拉着夕洛的衣领，用微弱的声音轻声问道：“夕洛，你是天使吗？”，只有天使才有翅膀，这是从古代书籍上就流传下来的记录，而眼前这个抱着自己的男孩子，就是那传说中的天使吗？
也许是心情足够好的缘故，夕洛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不！我才不是鸟人呢！我是……神哦！”
“神经病……”弥雅小声地吐了个大槽，“哪有人说自己是神的……还有……我们为什么要在天上飞啊……好冷……阿嚏！”
夕洛：“……”
【作者题外话】：哦哟哟_(:з」∠)_，今天的布兰度小姐怎么样了呢~是不是很想去看看呢，快戳吧《布兰度小姐只想过舒服的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