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宾利在主城大道上平稳行驶，车内异常安静。
由于没能和明列师兄看成电影，贺卿的情绪有点低落，上了车就把头靠在程慕曦的肩膀上，低头玩手机。
今天的气温攀升得格外高，抑或是车内的冷气坏了？程慕曦靠在椅背上，感觉后背出了一层汗，连衣裙的面料紧紧黏在皮肤上。
她坐在后排的右边，双手放在膝盖上，低着头，却总是感到一道灼热的目光在注视着自己。
她沉默地抬眸，视线越过男人的肩头，落在他搭在方向盘上的手，紧接着转到后视镜里，她只看到他侧脸的线条——贺嘉爵专心开车，根本没注意她，所谓的“灼热的目光”不过是她心虚的表现。
程慕曦淡淡扯了一下唇瓣，转向车窗。
下一秒，后视镜里不动声色地掠过一道目光，冷漠而克制，沉静如暴雨前的海面。
···
贺家位于南滨路的青苑内。
宾利驶进青苑大门，高大的法国梧桐在视线里成排倒退。
这是程慕曦第一次来，目光不由得被那些或近或远的高级洋楼吸引。
青苑奠基于本世纪初，是南城第一名府，入住的业主皆是南城上流社会的拔尖人物。十几年过去，这里的二手洋楼市价远高于其他新楼盘的独栋别墅。
青苑，是身份和财富的象征。
贺嘉爵将车子停在九号楼院前的路边，贺卿不敢多做停留，嘱咐程慕曦，“曦曦，我先回去了，空了给你打电话出来玩。你放心，小叔会把你安全送到。拜拜！”
她一面说，一面下了车，隔着车窗挥挥手，然后走进竹林掩映的院门。
贺嘉爵随后下车，甚至没有说一句“在车里等着”之类的话。他单手插兜，步履轻缓，在竹枝的映衬下身影越发显得挺拔，但是也给人一种无法解释的压迫感。
五分钟之后，贺嘉爵返回车里，手里多了一份用牛皮袋装着的文件。
他坐进车里，将牛皮纸袋随手放在副驾驶座上，没有即刻发动车子，而是打开储物盒抽出一支烟，低头就着打火机的火苗，点燃香烟。
烟草的味道在空气里散开，无形的小微粒像无数条蠕动的小虫子从程慕曦的毛孔钻进，在她的血管里窜动，掠夺她的呼吸，扰乱她的思维。
她很想打开车门逃跑，可是为什么要跑？——仅仅因为和他做过交易吗？还是因为被他羞辱过？或者说，和他做过交易又被羞辱过后，还要在人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程慕曦定定地将目光锁在这侧的车窗上，双手紧紧交叠，思绪纷繁。
一支烟的时间，漫长的六分钟。
贺嘉爵终于将烟头杵灭在烟灰缸里，戴着钢表的手扳动方向盘，宾利调转方向，驶出大门。
他始终一言不发，和程慕曦没有任何视线交流。
黑色的宾利在路上行驶，就像一艘小船漂在无垠的海域里，这个狭小的空间里只有他和她。
宾利往城北郊区方向行驶，程慕曦租的房子的确在这个方向，过来高架桥，她不得不开口，“贺先生，麻烦在路边停一下，我在这里下车。”
“哪个小区？”他突然出声，低哑的嗓音有着不容置喙的力道。
程慕曦在后视镜里对上他的眸子，这是今天第一次视线交汇，她在一瞬间被盯牢。
车子继续往前行驶，眼看再不转弯就要错过，程慕曦再次开口，“在路口左拐，前面的安荷小区。”
安荷小区是安置区，十几栋住宅楼散落在马路两侧，连个大门也没有。但唯一的好处就是离她打工的夜冠近，而且价格便宜。
贺嘉爵将车子驶进路口，低沉的嗓音自喉管溢出，“哪一栋？”
程慕曦的声音崩得很紧，“就在路边放我下来。”
不期然，宾利缓慢在路边停下。程慕曦怔了一下，然后说：“谢谢贺先生送我，再见。”她说话的时候根本没去看前面，说完便伸手去开车锁，连续两下，车门没反应。
她再抬头去看前排想提醒他开下车锁，却看见后视镜里的男人在淡淡微笑，垂眸浅笑的样子有些漫不经心，额前的短发微微遮住眉骨，平添神秘。
他是故意的。
贺嘉爵向后靠在椅背上，慢条斯理地打开储物盒，抽出一支烟。这次他没有点着香烟，而是夹在左手指尖把玩，动作优雅而些许懒散——这与他在人前的沉稳形象很不相符。
车里的氧气又在急速消耗，程慕曦竟觉得呼吸困难。
她想起那日他在办公室里也是这副神情，疏离，懒散，诡谲，不羁。
她挣扎着扬起一个笑，静静等待他开口。
过了半分钟，贺嘉爵看向后视镜，目光淡漠，“你怕我？”
程慕曦一怔，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随即点了一下头，坦然道：“怕。”
当然怕。他是高高在上、难以捉摸的贺嘉爵。
“怕还敢勾引我。”他说。
程慕曦对上他深邃的眼，绯色的唇瓣一张一合，“谁叫贺先生魅力大。”
指尖转动香烟的动作蓦然顿下，贺嘉爵和她对视，车厢里的气温在慢慢上升，某些因素在不安分地躁动。
程慕曦以为，再这么下去，她会因缺氧而昏倒。
手机的嗡鸣声响起，暂停了越来越浓烈的气氛。
是沈丞，程慕曦迟疑了几秒，还是接了。
“要不要我去学校接你，天气热，坐公交车不方便。”沈丞说。
“不用了，我已经到了。”
“这么快。那行，明天我来接你一起上班。晚上早点睡，养好嗓子。”
“嗯，知道了。”
程慕曦挂了电话，前排的男人已经把烟点燃，他换了右手夹烟。在磕烟灰的时候，程慕曦能清晰地看见他裸露在衬衣衣袖外的腕骨。
他似乎没有再交谈的打算，慢慢地将香烟送到唇边，吸进一口，然后吐出一蓬烟云，然后再吸一口，周而复始。
程慕曦坐在后座，静静地等着。经过上次的事，她已经知道，在贺嘉爵面前，她没有主导权。
终于，这支烟燃尽的时候，低沉的嗓音响起，“谁的电话？”
！
居然等来这么一句话！
程慕曦忽然觉得好笑又好气，上翘的眼角分明有一丝挑衅的意味，她说：“朋友，”顿了下，又添了两个字，“男的。”
贺嘉爵点头，然后打开车门，下车。
就在程慕曦完全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之前，他已经拉开后座的车门坐进来。程慕曦后背紧紧贴着车门，睁大了眼睛，下一秒，手腕被握紧，往前一带，整个人跌进一个结实的怀抱。
然而不过一秒，她被一道大力推开，后背撞上车门，砰的一声，疼得她皱眉。
紧接着，一道黑影迅速笼罩上来，后脑勺被一只大掌托住，男人俯身，温热的鼻息洒在她的脸上，她浑身一颤，低哑的嗓音擦着她的耳畔细喃：“游戏才刚刚开始，你最好遵守游戏规则。”
与此同时，他的另一手扶在她腰间，顺着她的肋骨往上，堪堪擦过她的前胸，猛然往后一转，触上车门，“咔哒”一声，车锁被他修长的手指打开。
程慕曦几乎是被推下车的。她向后退几步，慌忙中扶住后面的行道树才稳住身形，不至于跌倒。
后背被撞还没缓过来，又被暴力推下车，她还有理智，知道要去后备箱取行李。然而不知道贺嘉爵是忘了还是故意的，颀长的身影坐进驾驶座，在分秒间发动车子。
程慕曦的手还没触到后备箱车盖，宾利已经像一支离弦的箭破风而出。
“我的行李······”
黑色宾利已经消失在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