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熟悉的海蓝衣襟，如今却都只化成碎屑。鲜红的血，滴滴溅落在它的身上，湿尽，落下一片殷红的花瓣，震痛人的双眼。
“霖儿……”凄楚着面容，悼灵怔然地跪倒在地，久久不能动弹。凝满泪花的眼，如今什么都已经看不清楚，却终究只捧着那一朵血花，仿佛看着身前有一道海蓝身影只翩然一笑，振翅飞去。
“霖儿……”
“大哥哥，我……”晓寒清醒过来，看着悼灵的模样，更是怅然无语：要如何才能够解释，要如何，才能够让大哥哥他相信自己不是故意的？自己，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杀死姐姐。而那个人，她不是，她一定不会是……
“晓寒。”溯源缓缓临近，凝重着眼神俯下身，看向少年。“你告诉我，到底都发生什么事情了？好端端，怎么竟会变成这副模样……”
“我……”少年却是苦笑一声，抿着唇角垂下头去。
“你倒是说啊。你不说，我们就不会知道真相。难道，你是想要告诉我们，当真如我们所见，就是你要杀死你姐姐吗？”
“我……”可少年仍是迟疑，战战兢兢地看了悼灵一眼。那般的人，他依旧悲戚地低垂着头，没有半点动静。无奈，少年忍了忍，终于还是哽咽着说，“方才，我看到姐姐站在这高墙上眺望远方。我本来还害怕这里是幻境。可没想到，我居然可以沿着楼梯爬上来。我想，既然是真实，那么这里的人，必然就该是姐姐无疑。我看着她那样难过，就靠过去想要安慰她几句。却哪想，姐姐竟是越来越难过，还说都是因为自己，才会让这里的无辜都从梦中挣脱，才会要花费漫长的时间和精力去重新筑梦。姐姐在自责，我本想劝说那不是她的错。可是突然，姐姐就好像变了一副模样。她的眸子突然妖异，浑身都还凛冽着分明凝重的魔障之气。她要杀我，我迫不得已，我求龙神救我，所以才……”
“住口。”少年一口哭腔，早有忍不住的情势。可是突然，身前的悼灵却只冰冷地缓缓起身。他阴沉的眸子叫人看不清真正情愫。“不要再说了。”
“可是悼灵……”
“我叫你们不要再说了！”悼灵突然一声咆哮，不单将那少年吓了一跳，就连溯源都不免一怔，闪烁了好几下眼神，示意晓寒先行退开。
“悼灵。我只是想帮你了解事情的真相。何况，这件事情本来就有些蹊跷。你就不怕，你这一时鲁莽，中了敌人的奸计，连累晓寒吗？”
“我有说过是他的责任吗。”他转过身，俯瞰一地的鲜血，苦笑。“人死了，我还要强求什么。反正这都已经结束，何必还要纠缠那许多是非。是他又怎样，不是又如何。霖儿的性命，终究是救不回来了的。”手里，那已被染成殷红的衣服碎屑，到底是人心头久久难以放下的一方巨石。
“可万一，这是幻象呢？”
“幻象？”悼灵一声嗤笑，冷冷道，“什么是幻象，你相信这会是幻象吗？我能触摸在手。点点绯红血腥，如此强烈的气味，你能告诉我这是幻象？”
“可是，你我都不曾真正见着她的模样。万一……”
“你觉得我会认错吗？！”他颤巍巍的表情让那身后的少年更是情难自禁，悲声欲泣。“这衣服，这布料，留在这里的芬芳，我也能够认错吗？更何况，是晓寒亲自找到的她——你认为，十万年，他们十万年的相识，会让他认错一个至亲的故人吗？啊——！”
“悼灵……”他噙着泪花意欲咆哮却又隐忍不发的模样让人看着更是难受。如此，溯源似乎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晓寒。”不曾想，悼灵轻柔唤了一声，直叫那少年身子一震，浑身哆嗦。
“大哥哥。”
“不是你的错。”眼泪似乎清减一些，可那眸子闪烁的微光，依旧让人心神俱颤。
“可是……”
“既然事情都已经发生，就不要再想那么了。我相信，你也不愿意发生这种事情。”
“哥哥……”他是不是，也太过平静了一些？他会不怪我吗，他会不恨我吗，他，甚至都不愿意替姐姐报仇吗？
可是，无论少年多么期盼自己付出什么代价，可身前的悼灵却只缓缓俯身。他轻巧地拿出一道崭新的灵光袋，只齐齐将那地上残余的碎屑收入其中，神色淡然。
“悼灵。如果觉得难受，不妨说出来。大家都是朋友，没必要……”
“我没事。我并不难受。”
“可是……”这样的话，溯源如何相信？就算你不是青鸟，可你对她的情意，当真就可以浅薄到如此地步，连一丝的伤痛都没有吗？
“为什么发生这种事情我就一定要难过，就一定要悲伤呢？其实结束这一切，也都在我的情理预计之中。有什么好难过的。况且，她今年逝去，来日，必定会由青鸟来找到她。我算什么？不过就是一个护送使者。失败了，那就是失败了。既然我无法做到力挽狂澜，那何不就潇洒地淡忘一切呢。”
“悼灵……”他不对劲，不，是极其
的不对劲。可是，或许只是因为那个人是晓寒，所以他才……
“大哥哥，我真的不是故意。我没有想到……况且，这个人很有可能不是真的。姐姐体内，怎么可能会住着一个妖魔？”少年疾声，可悼灵依旧浅笑，似嘲讽一般。
“那你说，如果她不是真的，只是幻影，那我们如今所接触到的，又如何解释？再说，霖儿魔化，我也曾亲眼见过。”苦笑，叹息，悼灵悲伤地摇了摇头，浅叹。“你们或许不知道。可我还是知道的。那一日，在銮靖城的时候，她就曾经邪化，连我都不再认识。如今，想来也是因缘际会，被你碰上了。既然都已经过去，那索性就都忘了吧。既然你不是故意，又何必再庸人自扰。况且，你姐姐在天有灵，想来，她也不会责怪你的。”
“可是……”
“好了。”悼灵终究只不耐烦地打断，转身下楼。“你也别再说了。既然她已经去世，不如就好好送她上路吧。到时候，大家分道扬镳，就此结束一切，也未尝不可的。”
就算不愿意，可这似乎也是唯一的办法。可是，这样的办法，又何尝不是无奈，不是压抑？
若是他执意，身边的人似乎也没人好再多说什么。于是，干脆就只跟着他，细细收藏起那一丝担忧，静观其变。
◇
踉跄的身影，徐徐轻缓。那是悲伤的面容。可是迎头，这三人却只见着一抹熟悉的幽紫乍现。她在逡巡慢步，似有焦灼。只是，她依旧只淡定如常，慢慢走着。
而突然，她眼前一亮，看见了上前的人们。“大哥哥，晓寒，神仙姐姐。我终于找到你们了！”她是那样欢愉，却又完全不合时宜。
“相思。”只是，悼灵沉寂的声音难免让人心中一颤。
“大哥哥？你怎么了？”
不待悼灵作答，一旁的溯源便只示意地眨了眨眼。旋即，少女也只会意地收起要询问的姿态，尾随。而等回到仙女庙中，相思也只从溯源的口中得知了事情的原委。
若是直接表示对晓寒的怨恨，到底有些违逆大哥哥的意思。可若是什么都不做，似乎也太不合情理。于是，她浅浅地笑了一声，赶紧上前停在了那人的面前。
“大哥哥。你也别太伤心了。姐姐，如果她真的已经去了，那我们，要该如何是好？是离开这里，将她带回交给我师父，还是……”
“就将她埋葬在此吧。”
“可是——”晓寒稍有急切。可是转念一想，似乎又觉得如今的自己根本就没有任何权利来说什么。于是，他便只吞咽一口，退到后面。
只是，一侧的溯源倒也只低声，轻缓：“若她是曾经的公主，葬在此处，或许当真也不太合适。不如，还是就将她带回去吧。好歹，那是她的故乡——世人，不都希望死后可以魂归故里吗？料想，她也该是一样的想法。既然如此，你何不就带她回去？”废墟之城，到底可怖。
“可她就真的愿意回到那个地方吗？”悼灵冷冷一笑，凄然地昂首望天，却是苦声。“如果没有蒙山，没有那样的世界，她就从来都不会遇上那个人。如果从来都不曾遇上，到如今，又何必会难过至此？”
“可是，有些事情，也未免都是她的错。那是她的梦。你熟悉她太多，难道竟要连她想见青鸟的梦都彻底剥夺吗？”
“可是，我觉得大哥哥的考量，也没有错啊。毕竟，霖儿姐姐她一生受苦太多。五千年的等待，到最后，走过一半，却还是失败。如果上天注定不允，那么一切的追逐，都不过只是一场幻梦。一场梦，既然注定伤痛，那又何必继续执着？”
悼灵垂下头，微微颤起的苦笑里到底更是悲伤。“其实，我也并没有考虑那么多。我只是觉得，如果这里是她辞世的地方，那么青鸟应该就会记得这里。将来，如果我不幸逝世，我相信，青鸟的亡灵，会愿意留在这里，陪伴她的孤苦花魂——蒙山太遥远。这一辈子，或许我都不会再回去了。”
“大哥哥！”相思突然急声，喝起。“你的意思是说，你这一生，就要留在渊梦城，就要在这里一直等着，等到姐姐的归来，等到青鸟哥哥来寻她……那你……”
不归去，就此沉落于此。你是那样深情。可你知不知道，再深的情谊，对于这般的少女来说，只是绝望而已。
“呵。”悼灵浅浅一笑，似承认般地说。“我的确不曾想过要离开。反正一切都已经结束。既然这里是终点，那我相信，这一片领土，也必是未来的.asxs.。有朝一日，应该还能够在此重逢。”那是憧憬的眼神，仿佛一切安宁，心宽。
“可是你就不怕……”
“替我担心什么。”他轻巧的打断未免让人暗中咬牙切齿。“我是谁呀。我是悼灵，是上天的宠儿。明知道我背负着青鸟之灵，却还是让我活到了现在。凭什么我就不能去在意她，想要为她付出一切呢？”悼灵的曾经，对于这样的人们来说，毕竟都只是一场迷雾。没人知道他曾经爱恋过谁，也没有人知道那曾
经的过往之中究竟掺杂着怎样的悲欢离合。
只是，旁人不知，他身体之中沉寂的另一缕幽魂到底看清所有。
◇
“悼灵。”
这是他的内心世界，旁人无法读取。而近在眼前，星辉迷漫。漫天悠静的蓝光之中，他二人就此端坐石桌两头，互相凝视。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不必了。”
“明知道那个人是假的，为何还要做出这番凄楚的模样？”
“相思一直对她有成见。我猜，这些事情可能会和她有关系。可是，她到底没有多少能耐。所以我断定，背后应该有人支撑。”
“你居然不怀疑那少年。”
“我为何就要怀疑他呢？”
“他可是晓寒，是天后曾经的俘虏。他蜕变成什么样子，没有人可以知道。”
“霖儿相信他。”
“相信，不代表就是好人。”
“他没有犯错的必要。”
“为什么。”
“因为他在意他的姐姐。十万年前，他就认定了她。我想，更久远的年代里，或许他们之间还有更加深远的故事。”
“所以你确定，晓寒的内心，不会包藏任何祸心？”
“如果是坏人，又何必等到今天。多少次，他都曾与她单独相处。”
“你就不怕，他是因为你的存在才没有想过要杀死她吗？”
“你以为，那么多次，如果我没有去寻找，我能够知道他们姐弟相处一块吗？我不能。所以他有办法，也有时间。”他轻轻地笑了一声，凝望。“嫂嫂，你这样猜忌他，似乎很不合你的本性。”
“我只是想确认你心中的真实想法而已。”
“我的城府就那样深吗？”
“你不再是一个孩子。至少，从我提醒你的那个时候起，你就已经不再相信这世上的很多事情了。我想，你应该有怀疑过他的。”
“可是龙神，我想你我都没有证据去质疑他的为人。”
“他一向中立，天下事都不管不问。可是他会帮助晓寒，本来就已经逾越。你确定，值得信任吗？”
“你若是叫我怀疑，我却偏偏不要。我愿意相信他们。”
“那就最好。坚定自己的心，无论是否正确。将来，总会有人在你的面前揭穿答案。”
“那么你呢。还有别的话要和我说吗？”
“还是那一句，‘好自为之，遇事莫要逞强。’无论是谁错，终究，都是命运的错。”
“我知道了。”
可是，停顿片刻，弥月终又是情难自禁地苦叹一声：“或许，很快，篡改过她记忆的人，就要现身眼前了。”
“月神……”
“她是个很有野心的人。终究不会善罢甘休。”
“冤冤相报何时了。”
“有一些人，天生就是要靠着战争才生存下来的。月神女裔，无疑就是其中的典范。”
“天下大乱，于她会有好处吗？”
“哼，对于一个不得自由的人，我想最快乐的事情，就是全天下的人都不会注意她到底在做什么。而最好的办法，就是普天之下，尽皆杀伐。只有无尽的疆场血流，才会让她那样被禁锢的人得到一时的喘息。可说到底，她比你我都要可怜。”
“可怜？可怜人，必有其可恨之处。到时候，或许还需要嫂嫂来对付她。”
“何须要我呢？”她清浅的微笑让人疑惑，不明所以。
“嫂嫂的意思是……”
“息梦玉璧。”她稍作沉吟，眼神清寒。“虽然我从未亲眼见过，可我到底也曾听师父提及过。息梦玉璧，那是一枚绝不简单的玉璧。既然它近在咫尺，不如你们先去找到它吧。等找到了它，我相信，很多棘手的事情，都可以得到解决。”
“可是月妍大祭师，她似乎并不打算将那样的宝贝公诸于众。”
“她不愿意，你就要想办法。更何况，珍宝，必定都有灵性。只要找到有缘人，必然就能够降伏它。”
“可是我不懂。如果这息梦玉璧是属于大祭师的宝物，难道，连她也无法掌控吗？”
“拥有，不一定就代表降伏——灵性之物，我相信，你应该早有体会。就如同你的花落。我想，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够自主控制她的。”
“息梦玉璧……”他沉吟一声，终还是犹疑地抬首凝视。“那到底有什么样的能力？如果要劝说月妍交出，或许，我得打开她的心结。”
“我只能说，那样的珍宝，还有一个别名。你去问溯源，或许她可以给你答案。”
“别名？”
“是的，别名。师父曾经告诉我，世曾流转三十三神器。其中，灵石苍灵，也被世人称为息梦玉璧。至于它的秘密，我相信，身为亘古的十二双生神祇之一，她必然知情。”如果青龙不曾追逐那样的秘密，是否如今，就只会困顿，无计可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