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家的秘阁在墨家宅邸的最深处，穿过幽深茂盛的绿林，青石板路的尽头，静静坐落着一座两层的木楼。
年久陈旧的大门在墨睿之面前自行打开，一排排烛火悄无声息地亮起来，墨睿之走在最前面，嘱咐他们隔一段距离远远跟着；羽阙依稀望着他手里把玩着一个巴掌大小的不规则木块，木块似乎是由活动的木条拼成的，木条在他灵巧的手指之间不断地变换着位置，随着木条的变化，四周机括碦啦之声不时传来，在光线并不明亮的走廊的走廊，伴随着几人不紧不慢的脚步声，莫名有些诡异。
身边的墨维便解释道：“这地方除非家主事先解除机关，不然没人进得来，家主手里那个是他的宝器，叫千机锁，众多作用中的一个便是控制这秘阁的机关。”
说话间，几人转过弯，光线明亮的大厅跃然眼前，墨睿之侧身立于他们身前，回头笑道：“好了，过来吧。”
大厅中央整齐地摆着几张书案坐榻，两侧高大的书架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青简书卷，墨睿之一拂袖，冲羽阙和三愿道：“二位先坐，我和阿维去去便来。”
不多时，墨维便同墨睿之一起捧着一沓厚厚的书卷缓步过来，墨维俯身将手里的东西放在二人面前，墨睿之便道：“羌凌遗迹的出入记录都在这里，二位找找看有没有什么有用的东西。”
羽阙略一颔首：“多谢了。”
陈旧的书卷夹杂着淡淡的、灰尘的气息，二人从十年前的记录开始往前找起，去过羌凌遗迹的人并不多，一年也就那么几十个，但是羌凌遗迹年岁久远，羽阙已做好了通宵苦找的准备，却不料还没过多久，三愿便将一本册子丢在了他面前，伸手一指页面中央的名字。
那是一本十二年前的记录，斑驳泛黄地页面中央，赫然写着“长荷”二字，羽阙诧异之下抬眼望向三愿，三愿意味深长地一点头。
墨睿之见状，便疑声道：“可是找到了？”
羽阙微微点头，沉吟道：“是找到了要找的人。”
墨睿之觑着他的神色，不明所以：“那为何羽公子还一脸凝重呢？”
羽阙略一踌躇：“只是.....”说着话音却落了下去；三愿便接过话道：“只是我们找的那个人，年龄似乎对不上。”
“怎么说？”
三愿略一扬眉：“一个十二年前去过羌凌遗迹的人，而今看起来只有十六七岁。”
墨睿之听罢，饶有兴趣道：“这又如何？”
羽阙抬眼道：“墨城主，您相信驻颜之术的存在吗？”
“信呐，”墨睿之轻笑一声，“驻颜之术，长生之术，这些都是存在的。”
一语惊人，羽阙怔住；三愿重新打量了一遍墨睿之，心道都说有钱人喜欢求仙问道，追求长生，这墨睿之怕不是也醉心丹药长生之流吧。
墨睿之望了眼三愿，眯眼笑道：“不是我，我可没这种能耐，是我一个朋友，少年时不知误食什么草药，便得长生之术，成长速度极慢，如今都快活成老妖怪了，还只是青年的模样。”
“当真？”羽阙不可置信道。
“千真万确。”墨睿之略一点头。
“竟真有这样的事情.....”羽阙垂眸思忖，继而抬头道，“您的这个朋友现在何处？可联系得上？”
“这我就爱莫能助了，”墨睿之眉尖微挑，“他只在洛城呆过几年而已，去岁便离去了，他似乎在天南海北地寻找什么东西，也没个确切的落身之处。”
“这样啊......”
离开秘阁的时候已将近午夜，夜空中飘起了细碎的雪花，夜深寒重，墨睿之留他们今晚歇在墨家，羽阙不动声色地望了眼三愿，看三愿没有留下的意思，便以不愿继续叨扰为由婉拒了，墨睿之也未强留，便道风雪之夜不好赶路，让他们稍候片刻，遣人准备马车送他们回去。
厅堂中燃着银碳，一片暖意，三愿坐在火盆旁眯着眼睛打瞌睡，羽阙望着她，默声念了个诀，盆中的火焰登时旺了几分。
羽阙收回视线，暗自思忖着，无意识间叹了口气。
看来当真是长荷，如果不是偶然的话，就是长荷先看了羌凌遗迹的丰庚石碑，然后再引导羽瑾城去发现这些，这么想来，十年前的羽家一案果然也.....
羽阙默默站起身，踱步到窗边站定，漏进来的寒气登时让人清醒了不少。
“羽公子，我看你心思深沉，可是有什么烦忧之事？”是墨睿之的声音。
羽阙转头望见他，无奈笑笑：“就像一开始说的，是家里的事。”
墨睿之微眯双眸，羽阙这个说法，他是不应当继续追问的，但是看着这个年轻人眉眼之间说不清的复杂之色，却总让人忍不住想宽慰几句。
墨睿之便道：“羽家的事，我也稍稍听闻了一些。”
“嗯。”羽阙淡淡应了声，并不意外。
墨睿之继续道：“你知道吗？我看着你，总觉得和我那个朋友有什么说不上来的相似之处；就是我先前提过的那个朋友，他家里也发生些不幸的事。”
羽阙望着他，静静地等他继续说下去。
墨睿之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他叫江言之，活了很多年了，可能比我们几个加起来年龄都要大；他出生在一个很复杂的家族里，他的大哥为了保全他和妹妹，欺骗了他，背上了恶人的名号，最后将自己的命送到他手里，也将家主的位置稳稳地送到了他手里。”
听罢，羽阙自嘲的一笑，这个和羽家截然相反的故事，多讽刺啊。
“大哥死后，刚发现真相的他几近崩溃，”墨睿之继续道，“虽然他现在看起来过得不错，但是我相信，所有的伤痛，都会在一个人的心上留下点东西，永远不会磨灭的东西。”
“但这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这些不可磨灭的痕迹不会动摇你的初心，只要初心不改，再怎么难以接受的事都不会摧毁一个人，再怎么艰难的路都能走下去。”
窗外风雪呼啸，房中安静暖和，羽阙默默重复着他最后一句话，良久，转身朝墨睿之深深一揖：“受教了。”
说话间，去准备马车的墨维已经回来了，墨睿之扶起羽阙，笑道：“一点拙见，对羽公子有所帮助就好。”
雪越下越大，只一会儿功夫，漫天碎雪已化为鹅毛大雪如席而下，羽阙和三愿同墨睿之告别，登上马车，墨睿之拥着厚厚的长氅，抄着手立在门前浅笑颔首。
临行前，羽阙掀开小窗，透过夜幕，透过漫天的飞雪，呼出白气问道：“墨城主，若是有无论无何也不愿意相信、不愿意接受的事，当如何自处？”
“去揭露真相，去否定；若是事实，便去改变，去纠正。”
“若是......若是无从纠正、无法改变呢？”
墨睿之抬手，轻轻按着自己心脏的部位，缓声道：“至少不要让它改变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