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羽阙和衣侧卧在床，辗转反侧却没有丝毫睡意，窗子没关，月色格外亮，他坐起身朝窗外望去，漫天碎星浸在朦胧的夜云中，时隐时现，一轮圆月静静地悬在深蓝的夜幕中，月轮周围泛出层淡淡的光晕，羽阙这才想起，今日是十五。
难怪月光如此皎洁。
他缓缓下床，目光落到晚些时候三愿在这里把玩的那个小摆件上。
那是一个巴掌大小木雕狐狸，看得出雕刻的人很用心，一刀一刀，极其精致；在这只狐狸旁边还有个差不多的，只是一眼便能看出来明显要比另一个粗糙。两只狐狸都已经很陈旧了，不知在这里放了多少年。
那只狐狸虽然精致，却算不上什么大家名作，羽阙拿着它反复观摩了好久，百思不得其解狐君为什么要摆这些东西在这里——更何况另一个连精致都谈不上，看起来不过是孩童的玩物罢了。
他轻出口气，将手中的狐狸放回原位，不料抬手的时候衣袖却拂到了另外一只，于是那只不太精致的小狐狸应声便滚了下去。
“哎我.....”
羽阙抬手一捞却没捞到，眼睁睁地看着狐狸滚进床底，他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低下身子伸手在床底一阵摸索，几下便摸到了那只木雕，可同时，手指也触到了另一样东西。
羽阙拿出狐狸后又将床底的东西拖出来，那是个很陈旧的小木匣子，积满灰尘，旧到表面的木纹都裂开了一道道的口子；羽阙掂了掂，很轻，他摸了摸下巴，略一思忖便准备打开它，盖子还未掀开，又心道不行不能这么不谨慎，于是将匣子转了过去，自己朝着匣子的背面，远远地伸长了胳膊，轻轻打开盖子。
半晌，见没什么动静，羽阙这才将匣子重新拖到了自己面前，出于意料的，里面只放了些草编的蚱蜢蜻蜓，草已经放干了，轻轻一碰便碎，羽阙尽量小心地翻了几下，发现除了这些再无他物，这些小玩意儿有的栩栩如生，有的又很粗糙，显然不是出自一人之手，羽阙猜测这客房大概是很久之前住过小孩子，这些东西便留了下来。
这种草.....他定睛望去，对了，自己窗外似乎就是一片这种草地，他起身走向窗边朝外望去，不想窗外不远处却立着一个人影。
那是一个年轻的女子，身材曼妙姿容绝艳，羽阙在青丘这一下午见到的女子无一不是玉貌花容，可和面前这位比起来竟都只能算是俗物，而且这女子服饰考究华贵，一看就不是婢女之流，可青丘除了狐君和银狐卫之外，还会有其他人吗？
发现羽阙在望着自己，女子缓步踱过来，微微一笑：“你这么看着我，不合礼数。”
羽阙从诧异中回过神来，忙收了视线颔首道：“失礼了，只是没想到这里还有别人，一时失态，姑娘见谅。”
“姑娘？”女子重复着他的话，饶有兴趣，“我是涂山的珺姬，你若是青丘的客人，当称我一声珺姬殿下。”
羽阙讪讪一笑：“我.....不能算是青丘的客人。”
“嗯？”
“......血缘上讲，狐君是我叔父，但我此来，不能算是做客。”
“哦——”珺姬兀自点着头，“不是客人，我记得你这间房似乎破破烂烂的，我当初问过狐君，狐君说这不是客房，方才我还在想，狐君怎么会安排客人在这里，咦，”珺姬望着他，不解道，“你既是他侄儿，那更不应该委屈你在这里了呀？”
羽阙心说也不至于破破烂烂吧，他有些为难道：“这.....说来话长.....”
“那就别说了，省得我听得头疼。”珺姬竟一扬手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羽阙：“.....”
也好，自己正巧不知如何开口。
于是羽阙便转了话题道：“话说回来，久仰涂山氏狐妖的大名，不想今日能在这里见到，不知涂山的珺姬.....为何会客居青丘呢？”
“这.....”珺姬轻啧一声，“也说来话长，不过长话短说，因为我是你叔父未过门的妻子，按道理你应该叫我婶婶。”她说着顿了一下，竟真的认真地看着羽阙，“叫婶婶。”
羽阙莫名就想起了狐君那声“叫叔父”，心道当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然而羽阙连叔父都没叫，又怎么可能会叫婶婶；于是珺姬等了半晌不见他有反应，便索然寡味地一摆手转身离去：“罢了，无趣。”
羽阙望着她消失在月下的身影，眼底划过丝意味深长之色.....涂山的珺姬，狐君未过门的妻子。
夜深了，珺姬漫无目的地四处转了一圈，没碰到她想碰到的那个人，便意兴阑珊地回到自己的小殿，不料一抬头，却见狐君黎暮正立在门前。
珺姬微微一怔。
听闻脚步声，黎暮转眼望见她，温声道：“我听银狐卫说珺姬近日来总是睡不好，便过来瞧瞧，这么晚了才回来，不知是流连青丘的月色还是没有睡意？”
“都有吧，”珺姬懒懒地打了个哈欠，不以为意，“话说，我方才遇到你侄儿了。“
黎暮眉尖一颤：“你碰到羽阙了？”
“他叫羽阙啊，”珺姬似是想起了什么，“是那个四方天地诀的羽家吗？”
“没错，你知道羽家？”
“嗯，略有耳闻。”珺姬略略点头，“话说回来，你为什么安排你侄儿住那间不好的房间呢？”
黎暮眉目微沉，唇角带着不明的笑意：“没什么，我想问他要一样东西，可他不肯给我。”
珺姬眨眨眼：“那你将他放在不好的房间里他就肯给你了？还不如直接动手呢。”
黎暮双目半合：“没有动手的必要，青丘是我的地界，我有的是办法慢慢耗着，耗到他崩溃自己交出来。”
珺姬望着黎暮，良久，忽而笑了：“总觉得.....狐君是在骗我，这么耗着，着实不像你的风格。”
黎暮笑意渐淡：“珺姬，你并不了解我。”
“或许我以后有机会慢慢了解吧。”珺姬莞尔，说着向自己的小殿走去，在殿门前停下脚步，转头望着依旧立在月下的黎暮，扬眉戏笑，“怎得，狐君要留宿吗？”
黎暮垂下眼眸，轻笑一声：“珺姬说笑了，那我就不打扰了。”语罢转身离去。
珺姬立在门前望着，直到黎暮的身影完全消失；她抬眼望向青丘上空皎洁明亮的月轮，偌大的青丘，冷清的青丘，也就多了这么几个人也才有了点人气。
不知道以前那无数个日日夜夜，只有满山寂静的林野和少言寡语的银狐卫，那个人是如何孑然一身一日一日熬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