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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镜娘

第二章镜娘

“说起来,你我的线索现下都落在了那女子身上,黎兄方才假意受惑,是有下一步的打算吗?”羽阙语罢,捏起一个小小的月团丢入口中。

黎清荃眉目微沉,顿了一下,道:“是有.......不过话说回来,我现在还不能确定那女子究竟是不是镜娘。”

羽阙嚼着东西没有应声,闻言却先是一怔,随即便笑起来。

黎清荃见状,正色道:“霜公子或许没和那女子近距离接触过,那女子身上虽然阴气很重,但同时也伴着妖气,可是你我都知道,镜娘身上理应是没有妖气的。”

“是不是?她绝对不是。”羽阙终于咽下了月团,应道,“妖气须得妖怪自身修的,镜娘身上绝对没有,但阴气不一样,时间长了,阴气是可以沾染的。”

黎清荃微微眯眸:“你是说,那女子只是个素日里离镜娘比较近的妖怪?”

“不错,多半是被镜娘收来服侍她的,”羽阙点头,话锋一转,“话说回来,黎兄,你方才所说的下一步打算是........?”

“这要从前些日子说起,我曾跟过那女子一段路,见她去了城西听雨林中的一处宅子里,那宅里阴气颇重,我晚些时候曾想过潜进去,但院内有奴仆巡夜,我便没有贸然行动;后来打算着与其贸然闯入被发现,引起镜娘警觉,不如我便当个被美色迷了心智的浑人,被领进去罢了。”

“好主意。”羽阙又捏起一个月团,笑道。

黎清荃扬起唇角:“不过现在看来,或许我们可以潜入试试。”

将月团送到嘴边的手倏尔停住,羽阙望着他,饶有兴趣:“黎兄就对我这么有信心?”

“能做到隔空移物的伏妖师,应当是有些本事的。”

羽阙放下月团,悻悻一笑,又绕到他泼了他一身茶水的事上了。

“那便这样吧,我们晚上去探一探那宅子。”顿了一下,羽阙龇牙一笑,又道,“黎兄的衣服我这就差人送去浆洗,还请黎兄万勿挂怀。”

“无妨,”黎清荃端着温文尔雅的笑,不疾不徐道,“只是以后再要提醒我什么,还请霜公子换个法子,别再泼湿黎某的衣服了。”

晚。

夜风瑟瑟,林子里残叶摩挲,细微声响不绝,羽阙和黎清荃便趁着这风声叶声悄然翻过院墙,庭院中未掌灯,月光倾洒而下一片惨白,所幸收拾得干净整洁,不然真像是一处无人居住的荒宅。

羽阙低声笑道:“我做梦也想不到,有一天会半夜翻姑娘家的院墙。”

黎清荃目不斜视盯着内院:“莫要玩笑,当心镜娘。”

两个巡夜的奴仆拎着灯笼穿过庭院的石子路,背后冷风乍起,一只苍白的手猛然自身后扣住其中一个的脖颈,瞬间,传出骨节错位的声响;另一个奴仆见状大惊失色,未及出声,冷刃已猝然划破他的颈动脉,鲜血自苍白的月华下飞溅开来,错愕的神情定格在他眼神逐渐涣散的脸上。

黎清荃错身避开血渍,轻轻将尸体放下,两具尸身很快便现了原形,一只狗妖,一只黄鼠狼。

二人对视一眼,继续向前行去。

一路来到内院的卧房前,羽阙甩掉刀上的血迹,压低声音道:“这镜娘还真是找来了不少妖怪供自己驱使。”

“先不说这个,”黎清荃眉目微沉,轻声道,“待会如果交上手,你注意不要看镜娘的眼睛。”

的确,镜娘惯以瞳术惑人心神,且专克男子,如若被蛊惑,再强的灵力妖力也派不上用场了。

“我不看,那你呢?”

黎清荃淡淡瞟了他一眼:“我是狐族。狐族以前可是惑乱人心的老祖宗,近几十年虽无人再修这魅惑之法,但还有着血液里的记忆,这些惑乱人心的手段恐怕对我没什么效果。”

羽阙撇撇嘴:“你那小弟......”

“镜娘的手段又不止瞳术。”

言罢,卧房忽而有了动静,二人收神,放轻呼吸自窗缝望过去。

微弱的灯光亮起,一袭红衣长裙曳地的女子端着烛台缓步走到梳妆镜前,那背影不似白日里看到的那般婀娜多姿,却透着股孤傲冰冷的气质。

女子放下烛台,俯身于镜前,水葱似的指甲挑开妆盒,纤纤细指捻起一枚石黛,举手描眉;羽阙的视线向上移去,精巧的下巴,娇艳欲滴的红唇,小巧圆润的鼻尖.......

温热的手忽而覆上来,身侧的黎清荃遮住他的眼睛,轻声道:“留神。”

羽阙刚想说“我知道,我记着呢。”结果话未出口,黎清荃却放下了手,羽阙抬头看他,神色瞬间一变,心道坏了。

黎清荃双目直直望着房中,仿佛看到了什么仙子一般,整个人都痴了,接着,他竟站起身,不管不顾要进房去。

羽阙内心骂了句娘的,这狐妖忒不靠谱,刚说过的话,声音还没落地呢,这就打脸了,只看一眼就被这镜娘迷得一愣一愣的。他内心迅速权衡了一下,这镜娘也不是善茬,自己带着被迷得晕头转向的黎清荃,再和她动手着实凶险;不及多想,羽阙一把扯住黎清荃,转身向距离最近的院墙奔过去。

先撤了再说。

夜风乍起,身后传来女子银铃般的笑声:“两位郎君何去?小女子察觉有贵客前来,趁夜梳妆,妆未成,郎君倒先走了......”

嗯,声音是真的悦耳,不过羽阙现在可没闲心回头欣赏那巧笑嫣然的模样。

不及攀上院墙,身后传来房门大开之声响,与此同时,身侧一抹残影猝然袭来,羽阙神色一凛,扯着黎清荃迅速避开,转眼望去,那月下盈盈立着的,便是白日里在客栈见到的女子。

“豆蔻,把两位郎君留下来。”身后,镜娘的声音带着淡淡的凉意。

羽阙轻啧一声,皮笑肉不笑地看向那那名为豆寇的女子,只听她缓缓道了声“是”,紧接着一手虚握成爪,刷然迎面冲来。

羽阙紧紧拽着黎清荃,后退半步,沉声道:“火诀,赤芍!”

微暗的夜色中瞬间燃起数团火焰,如绽开的赤红芍药,接连冲向豆蔻;下一瞬,羽阙沉下眉目,继续道:“土诀,升壁!”

脚下泥土倏尔松动,紧接着猝然升起,将羽阙和黎清荃二人高高举起,羽阙借力跃出院墙,拼尽全力瞬息之前冲出数丈,一路头也不回奔向莽莽密林。

跑出有二里地来,确定镜娘和豆蔻没有追来,羽阙这才停住脚步,微喘着气歇息。

却在这时,利爪猛然挥下,羽阙刷然侧首堪堪避过,抬眼对上黎清荃目无聚焦的瞳孔——把这个给忘了。

一阵头疼,羽阙按了按眉心,难怪镜娘不追过来,毕竟这边有一个要死要活想回去的。

他左手一把捞住想要奔回去的黎清荃,扯到面前,同时咬破右手食指,飞速在他额头上画下一个草草的符咒。

伏妖师戚家,专修符箓,这可是戚家独传的清心符咒。

黎清荃挣扎的动作有一瞬的停滞,可下一瞬,黎清荃便再次疯狂地挣扎起来。

羽阙躲过他一记爪击,依旧扯着他没松手,眨眨眼心道这镜娘就如此厉害?

羽阙暗自叹了口气,一边同黎清荃周旋一边自衣袖中抖出一张黄符,伸手接住不由分说按在了黎清荃额头上。

行吧,我画的符咒威力不够,若是这戚家少东家以自己的血亲自画下的清心咒还叫不醒你,那你就莫怪我将你打残了,也是为你好。

黎清荃瞬间被定住了一般安静下来,不消一刻,眼神便再次恢复了神采。

羽阙长舒一口气,心道了句幸甚至哉。

“我这是......”黎清荃摘掉额前的黄符,面露疑惑,随即便恍然明白过来,“.....是我托大了。”

二人身边便是一条林溪,半夜奔波,羽阙面露疲色,上前两步,俯身在溪边的青石坐下,伸手掬起溪水洗掉指尖的血迹,道:“清醒了就好。”

黎清荃低头望着手中的清心咒,忽而抬首望他:“戚家人炼符箓,修刀法,霜公子,你.....”他没有继续说下去,苍白的月华下,羽阙坐在溪边低头捻着指尖,顿了一下,才抬头笑道:“我不是戚家人,偷学的功夫罢了。”

黎清荃抖了抖手中的黄符:“这符是你做的?”

“不错。”羽阙转头望着他,面色如常,不躲不闪。

黎清荃略一颔首,羽阙便道:“走吧,先回去,这镜娘凶得很,咱们得从长计议。”说罢正欲起身,却见黎清荃不急不慢地走到溪边,屈腿蹲下身道:“不忙。”

羽阙见他撩起衣摆,似乎是要清洗方才粘上的湿泥,哑然失笑,道:“衣裳如此重要?”

黎清荃望着他淡淡道:“不洁,为君子所不取。”

羽阙内心一哂,难怪这狐狸总是记着自己泼了他一身茶水,看来是格外在意这些,如此爱干净的一个人,如果知道自己方才还用血......

羽阙脸上的笑逐渐僵住,没错,中秋佳节的月光,甚亮。

黎清荃低头掬水,忽而就看见了水中倒影,自己头上那鬼画符一般的东西;羽阙心生忐忑,僵着脖子转头看他,黎清荃手中还掬着一捧水,缓缓抬头,眼神幽幽地望向羽阙。

“......”

“......”

气氛有些微妙,羽阙干咳一声,不由分说举起衣袖抹过去:“事出紧急,黎兄莫怪,莫怪......”

黎清荃不疾不徐避开,和声道:“无妨,是我自己一早大意了,还要谢过霜公子做符相救。”语罢,捧着水朝脸上扑去,洗了脸又开始洗衣摆;羽阙收手,悄声觑着黎清荃脸色,黎清荃面色如常,未抬头却忽而开口道了句:“说起来,霜公子方才所使,可是由羽家所创,能操纵自然之力的四方天地诀?”

羽阙神色有一瞬的阴沉,并未立即答话。

“我刚才虽受了蛊惑,却也不是神智尽失,你我如何逃出那宅院,我还是记得的。”黎清荃转头望他,眼神清亮:“难道霜公子还要告诉我,是偷师学艺?我看公子的年纪,如此的话,怕是要在垂髫之年就懂得偷学了,毕竟......”

黎清荃没有继续说下去,羽阙却接过他的话道:“毕竟十年前,羽家就已经不复存在了。”

黎清荃望着他的神色,眉目微敛,道了声“失礼”。

溪水清冽,羽阙望着溪面破碎的明月,静默片刻,接着便恢复了往常的神色,淡淡一笑:“无妨。”

黎清荃顿了一下:“我曾听闻,羽家并非满门尽灭,蒙难之时,羽家的小公子似乎恰好不在,逃过一劫,那一年,那小公子似乎是九岁。”

羽阙略一扬眉,饶有兴趣:“很多人只知羽家全灭,这一族还留有一个末裔,并非广为人知的事。”

“在青丘,很多人都知道,因为青丘狐君似乎与羽家人相识,羽家出事后,曾去祭拜过一次,也是那时得知羽家还有个小孩子。”

“祭拜。”羽阙重复着他的话,阴云笼月,羽阙的神情有些不明,良久,他才道,“我叫羽阙,我母亲是伏妖师,父亲是狐妖,我父亲......确与狐君相识。”

“为什么.......不希望旁人识得你的身份?”

“羽家的末裔,”羽阙抬头望着繁星密布的夜空,漫天的星河沉在他深邃的眸子里,良久,他缓声道,“这些字眼太沉重了。”

黎清荃微微颔首,继而道,“我初见时还觉得奇怪,现在看来,羽公子那缕银发,原来是遗传了令尊。”

羽阙轻笑,那笑声中带着淡淡的凉意。

禧乐一百五十六年,凄惨阴冷的中元节,羽家人的血洒满灰色的庭院,滴答滴答落于阶下;自己迈过门槛,踩着血泊一步一个血脚印走向大堂,父亲散落的银发,母亲染血的脸;整个后院化为一片焦土,兄长甚至连全尸都没有留下。

九岁的羽阙望着血泊中自己的脸,一缕青丝,悄无声息染上风霜。

许是父亲的血脉,许是少年的仇怨。

“算是吧。”羽阙轻出口气,淡淡答道。

黎清荃望着羽阙,初见时便有这种感觉,他是个有着明朗笑意的人,却绝不是个天真明朗的人。

云过月明,羽阙起身,恍然间又变回了白日里的样子,他无谓笑道:“黎兄,该走了,今夜好好休息,明日我们去请个能克镜娘的人来给我们当帮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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