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房间内，一盏马灯静置在不大的桌子上，昏黄的灯光，印亮了四个人的面孔。
穆恒辉可以确定这是他成为挑灯司以来，最为压抑的一次的挑灯会谈。
舔了舔发干的嘴唇，穆恒辉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最后放下茶杯盖上盖子。
他的目光扫过在座的另外三人，在路过李空时不由自主地停顿了片刻，下意识地，李空直起身子双手放在膝盖上，木椅因为这一连串的动作发出‘吱吱’的声响。
“...各位。”穆恒辉张了张嘴，不知怎地明明已经想好的句子反而又说不出口，他愣着，须臾过后才继续说道。
“内奸抓到了。”
“是陆小蝶。”
穆恒辉深吸一口气：“所以...这次四灯会谈，我们要商量的是，如何审判内奸陆小蝶。”
依旧没有人说话，穆恒辉再次抬头扫了一眼几人。
李空保持着沉默，凯时不时看一眼李空，莫莱则低着头，不知在思考着什么。
哗——
翻开挑灯法典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内格外的刺耳，穆恒辉默默地将法典翻至背叛组织相关惩处条例那一面，开始逐条宣读。
“此些年间，因叛徒陆小蝶所做的，与神殿私通的行为，对挑灯人组织、新里约造成了极大的损失，其中影响惨重的，包括但不限于：‘泄漏沐城与总部往返信件，致使沐城挑灯人同胞伤亡惨重’、‘泄漏挑灯人成员结构和成员信息，致使部分挑灯人高层遭到暗杀’、‘泄漏藏灯使身份，致使挑灯人潜伏周边城市的藏灯使暴露七成，情报结构受到严重打击’...”
“每一条罪状，单独拿出来都足以判处她死刑。”
穆恒辉深吸一口气。
在挑灯人渗入新里约时，穆恒辉还留在赫本，后来李空和陆小蝶的事情也是他从别人口中听说得来，所以在座的四人中，他对于陆小蝶的感情并没有其他几人强烈。
“所以。”
但是另外几人显然已经将陆小蝶当做了自己的家人，这件事对于他们的冲击也是极大。
他们想要为陆小蝶说些什么，但人证物证具在，就连陆小蝶自己也对自己的身份供认不讳。
“按照挑灯法典制定的临时法律，因将陆小蝶判处死刑。”
“现在，举手表决。”
言毕，穆恒辉最先抬起了左手。
左手同一，右手否决。
片刻后，莫莱抬起双手，放在桌子上——那是弃权。
穆恒辉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把目光放在了李空和凯的身上。
还有两票。
凯神色复杂的看着李空，他当然希望陆小蝶能够受到应有的制裁，可是李空作为他工作多年的同志，他也不希望李空因此而陷入一些‘不好’的情绪中。
凯咬紧了牙。
事到如今，他决定和莫莱一样弃权，这样如果李空投反对票的话，他们就可以拖到莱恩回来，到时候再重新投票，至少李空也能再和陆小蝶，多待几日。
两年，陆小蝶多少也对李空有一些夫妻之情...对吧？
可就在凯将要将双手放在桌上时，李空却是突然抬起了左手。
“李空，你？”
“穆灯先生说过。”李空开口道，打断了凯的询问。
“我们虽然是挑灯司，但相比于自己的同志，自己身后的人民，我们并没有什么特殊、高贵的地方。”
“陆小蝶这些年来和神殿私通背叛组织，因她而死的挑灯人已过数百，数百名同志因一个陆小蝶而死，我——”
本来声音洪亮的李空猛地一顿，随后声音弱了下来。
“不该因为她是我的妻子，而做出背叛组织的决定，这是对我们挑灯人信仰的侮辱，也是对死去的同志的亵渎。”
“所以...我支持穆恒辉挑灯司所宣判的惩罚结果，没有异议。”李空的声音颤抖着，“穆先生，宣布结果吧。”
“,,,嗯。”穆恒辉点点头，只觉得自己的心情也跟着变得沉重了起来，他深吸一口气，取出一张光部急令。
“关于陆小蝶审判结果问题，共两票同意，两票弃权，因此我宣布，判处背叛者陆小蝶死刑枪决，执行时间为明日中午。”
按照挑灯法典，陆小蝶本该就地处决，但穆恒辉将时间推到了明天中午。
这算是对于李空最后的一个让步。
“谢谢，另外，穆先生，我有一个请求。”李空轻声道。
“...你说。”
“我希望由我做执行人，由穆先生做检察官进行监督。”
凯瞳孔一缩，几乎要从椅子上站起来：“李空，你疯了？”
“我没疯。”李空吞了口口水，“至少...让我亲自送她上路。”
穆恒辉盯着李空的眼睛，片刻后点了点头：“没问题。”
既然“既然都没有意见，那这次挑灯会谈就此结束。”穆恒辉说道，拿起桌上的警钟，砸响在桌面上。
呯——！
“吱——！”
许是收了枪声的惊吓，一旁树林里的几只鸟类浑浊体倏忽一下冲进了天空，不出片刻就彻底淹没在红雾之中。
两名挑灯人拿着收尸袋走了上来，将陆小蝶的尸体装进袋子中，然后抱着袋子向停在刑场外的小卡走去。
穆恒辉踌躇着，还是轻轻走到了愣在原地的李空身边。
他抬起手放在李空的肩膀上，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像是触碰到了机关一样，李空突然哭了出来。
李空手中的枪掉在地上，枪口还徐徐散着烟。
穆恒辉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只能沉默着站在李空身边，直到李空又大哭慢慢转为呜咽。
片刻后，李空尽力平复自己的心情，他抬手抹去脸上的泪痕：“穆先生，这两天我可以请假吗？”
“这几天我想多陪陪小诗。”
李诗，李空和陆小蝶的女儿，两岁。
准确的说，再过两天就是她两岁的生日。
“...休息下也好，你的工作凯会接手的。”穆恒辉说道，言毕后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不知道该怎么和李空说话，因为死刑是他发起的，哪怕陆小蝶罪有应得、哪怕李空自己也投了同意票。
人就是这样，无论平时再怎么大公无私，再怎么铁石心肠，可当某些事情发生在自己人的身上时，所有的坚强也就在一瞬间化作了虚无。
穆恒辉看着李空落魄离去的背影，低叹一声。
没有人会想到内奸会是陆小蝶，就连林晖一开始也认为内奸顶多是挑灯司身边的秘书或别的有密切工作往来的挑灯人，因为一个挑灯人的身份，显然会更方便内奸去获取情报...
但他们猜错了，并因此而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陆小蝶和李空是挑灯人和迷失者的第一对新人，他们两个的存在对于新里约而言有着特殊的意义，几乎所有人都默认了两人是挑灯人和迷失者交好的象征。
但现在，陆小蝶成了叛徒，而执行死刑的人正是她的丈夫。
一时间，新里约所有人的心里都多了些微妙的情绪，不只是几个挑灯司之间，就连整个新里约的气氛也冷淡了许多。
仿佛有什么东西再被压抑着，什么东西又隔在了挑灯人和迷失者之间。
作为挑灯司，穆恒辉敏锐的察觉到了这点，这也让穆恒辉意识到当初判处陆小蝶死刑的行为或多或说都有些草率。
而就在穆恒辉心生悔意，并思考着如何破开新里约这段时间诡异氛围的方法时，凯和莫莱突然冲进了他的办公室。
他们的手上抱着几把从未见过的武器，以及一封信。
“李空自杀了。”凯低声道。
“这是他留给我们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