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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9、第 159 章

手里捧着冒着热气的茗茶,腿上盖着厚厚的裘衣, 郭嘉看着香炉中飘散出的袅袅香气, 一时有些出神。他奔波一路, 纵使是在高烧不退时,神经也未有一刻放松, 可现在,他试了好几次, 却仍旧难以将注意力集中起来。或许,真的是荀彧那一句“不必担心”,让他明知事情并非如荀彧所知所料, 却还是下意识地放松下来。而这一松, 被压抑多日的疲倦也如洪水决堤一般, 全涌了出来。

荀彧看过来时, 刚好看到郭嘉眉间的倦色:“是彧疏忽了。奉孝一路奔波定是累了, 彧先带你去休息。”

“别啊,文若难得主动说要带嘉去喝酒,嘉可舍不得累。”郭嘉忙将脸上倦色压了下去。他将茶水饮尽, 待放下杯时, 眼中似乎真的恢复了往日的熠熠神采,“君子一诺千金,嘉是不让文若食言, 当不得君子的。”

荀彧微微笑着,假装没有听出郭嘉调笑的话中的勉强,只是淡淡道:“奉孝, 至少在彧面前,你不必把事都抗在自己肩上。”

“……可正是因为是你,嘉才害怕。”

“害怕,彧会和主公生隙,会被有心人利用大做文章?”荀彧平静的说着,“奉孝,彧在这许都城这么多年,见这城内的权谋倾轧之诡谲,毫不逊色于战场。若有人在邺城兴风作浪后,还想在许都生事,你该替此人担心,而不是我。”

“噗。”听到荀彧这一番话,郭嘉终于真心实意地笑了出来,“那万一是嘉想在许都生事呢?”

“那你就好好担心着你的身体。”看到到郭嘉情绪的好转,荀彧也不由莞尔,开起了玩笑,“莫让彧到时候想责罚于你,都无从下手。”

“是是是,谨遵令君教诲。”郭嘉笑道。既而,又好奇起来,“文若是怎么知道邺城之事的?又怎么知道嘉会来许都?”

荀彧为他又倒了一杯茶,道:“十天前,邺城送来一份主公的奏折,奏请圣上免去你的官职和爵位。”

郭嘉长舒一口气,心中安下不少:“都有心思写奏折了,看来丞相的头疾也没那么严重嘛……啊,嘉不该打断的,文若你继续说。”

“依故事,四方上书先呈尚书台,丞相的奏折也是此理。彧又给公达去了一封信,大致了解了邺城的事。信中还写到,你已经离开了邺城,彧想,以你的性子,一定会来许都找元常,将此事查明。”而相较于邺城,许都实则更加鱼龙混杂,郭嘉自入曹营以来,就树敌无数,如今又没有了蟏蛸保护,若以布衣孤身调查,只会连性命都保不住,更遑论找到真相。权衡之下,荀彧能想到的最佳之策,就是在收到消息后,用荀府的马车,由他亲自到城门口接人,光明正大的告诉蠢蠢欲动的人,郭嘉背后站的是他荀文若。

如此说来,倒也该感谢蟏蛸卫这一路不遗余力地追捕,才能让那些想借此机会痛下杀手的人投鼠忌器。

“那份奏折,彧没有呈给陛下。所以你现在依旧是二千石,洧阳亭侯。彧身为尚书令,擢你录尚书事,协理尚书台政务。关于此安排的文书,彧昨日已发往邺城,相信不日就会到。”

将众矢之的拉入自己的羽翼之下,依照故事扣下曹操的奏折,公然违抗曹操的命令……放在其他人身上,怕是连想都不敢想,可荀彧却做了,做的斩钉截铁,不见丝毫犹疑。郭嘉不是不知世事的人,也正因为如此,他更加清楚,荀彧做这些,要面对多少阻力,要承担多少风险。

他觉得心头涌过一股暖流,但除此之外,还有无法忽视的酸涩。郭嘉一直以为,除却给曹操的那部分,他的性子中就只剩了凉薄,心比冰还冷,比石还硬。然而,当他面对荀彧时,他还是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心疼。荀彧为人做事,实在是太过坦荡,太过光明磊落,让郭嘉不敢,更不愿损其一分一毫。

可权力的漩涡中,容得下正人君子吗?

郭嘉垂下眼,轻声道:“文若,你难道不想问嘉,究竟发生了什么?”

“如果你想说,不需要彧来问。如果你不想说,彧又何必问?”实际上,荀彧已经察觉到郭嘉不知为何,情绪又低落了下来,却没有点破,只是继续温声道,“彧刚才和你提官爵,是告诉你在许都行事,不必畏手畏脚,你是尚书台的人,有权力去过问那些事。彧不信你会背叛主公,而除此之外,就是你与主公的私事,彧不会过问。除非,你希望彧知晓。”

“文若不怕嘉给你惹麻烦?”

“你惹得麻烦还少吗?”荀彧笑着弹了下郭嘉的额头,既而微微敛容,“彧相信你,除非迫不得已,你不会让彧为难。”

“……”

荀彧话音刚落,马车就停了下来,自然,他错过了郭嘉眼中一闪而过的晦暗。车夫上前禀报,言酒家已到。

许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显赫的马车,酒家的卖酒娘立即亲自出来迎客。在看到郭嘉从马车上下来时,她突然一愣,声音中带着犹豫:“郭祭酒?”

这一声叫的郭嘉也是一愣。借着酒家灯火,他仔细打量了这卖酒娘好久,终于透过重重岁月,发现了些许熟稔的痕迹:“阿瑛?”

“是我!”被唤作“阿瑛”的卖酒娘重重的点头,脸上掩不住激动的神情,“荀先生前几日来让我提前备出几坛酒,我过后一想才发现都是您爱喝的。原本只以为是巧合,没想到您真的来了。”说完,她又开玩笑的嗔怒瞪了郭嘉一眼,“郭祭酒可不知道,您这几年都不来,我这里少了多少客人。”

“嘉不是忙着打仗嘛,没福气日日沉浸美人乡啊。”在哄小姑娘上,郭嘉素来轻车熟路,没说几句话就把阿瑛逗得笑了起来。等他和荀彧跟着阿瑛走到店里坐下,才意识到不对:“嘉来不来你这里,和你这里有没有客人有什么关系?”

“哪能没关系啊,关系可大了。”阿瑛一边给他们倒酒一边道,“建安十三年年初的时候,谁都知道曹司空带着您灵柩回来,还有荀先生,当时他来我这……”

“阿瑛!”荀彧难得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被郭嘉捉个正着。

“咳,”阿瑛也不是故意的。她答应帮荀彧保密,可没成想,一顺嘴就说出来了,“总而言之,您后来又死而复生,这附近都在议论这是怎么回事。有说您是被世外高人救了,还有人传您鬼神护佑长生不老,不过要我说哪有那么邪乎的事,您肯定是——”

“喝了你这的酒才死而复生的?”

“郭祭酒还是那么懂奴家心思。”她娇嗔了一眼,转而声音中带上了一丝哀怨,“一开始还真来了好多客人的,结果久久不见您再来我这,他们都以为我在骗人,就渐渐没什么客人了。”

郭嘉大叹:“无奸不商啊。”

“反正您今天得多点些酒,才能补了我的损失。”阿瑛道,“对了,今日的帐,还是算司空账上?”

荀彧道:“计荀府账上。”

“得嘞。”

郭嘉拿了块桂花糕,转头看向去招呼其他客人的阿瑛,纵长了年岁,橘黄色的灯下勾勒出与客人谈笑的佳人还是那样巧笑倩兮,带着世俗间温暖的烟火气。不由得,他轻叹道:

“真好啊。”

“嗯?”

“无论政局时势怎么变化莫测,于他们都不过是茶余饭后的笑谈罢了。百姓有他们自己的记忆,哪怕嘉早就不是郭祭酒,丞相早就不是司空,他们却还记得那么牢……比我们自己记得还牢。”

看着郭嘉轻淡的笑容,荀彧不由觉得心疼。在马车上时他就发现,郭嘉唤曹操只称“丞相”,不道“主公”,这两个称呼间亲疏千差万别。荀攸只知道大概发生了什么,所以信中也仅写了大略,荀彧并不知道曹操与郭嘉私下究竟发生了什么,竟能让为曹操赴死也甘之如饴的郭嘉做的如此决绝。

其实,他并不知道该怎样能安慰得了郭嘉。很多事情,郭嘉看得比他更加通透,也正因为太过通透,一旦做出了决定,就再也不肯回头。

但至少当下,他还有一件事可以做。

在郭嘉惊讶的目光中,荀彧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奉孝,彧愿意与你醉一场,不醉不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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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禀主公,郭嘉已经进入许都了。”

“嗯。”

跪在地上的蟏蛸听到曹操沉沉的应了他一声,就再没了声音。他不敢抬头打探,余光所及处只能看到扇子的吊坠随着曹操的把玩上下晃动,就像他此时的心跳,一下一下,撞击着胸膛。

先前的命令,是一定要在郭嘉进入许都前将他抓回邺城,而现在郭嘉安全进入许都,曹操却也不似有什么怒气。这位权倾朝野的曹丞相的心思,真是越来越难猜透了。

“丞相,此事也不能全怪蟏蛸。”孔桂温声道,“蟏蛸顾及郭先生身体,不敢步步紧逼,又有孙伯符相助,蟏蛸无法完成任务,也是情理之中。只是……”他眉间凝起一抹忧色,“蟏蛸在许都城外还打探到消息,是荀令君亲自到城门口接的郭先生。不知道这其中,会不会……”

曹操微微抬眼:“你是在暗示孤,文若也牵涉其中?”

孔桂好像十分为难,但又出于公心,不得不开口:“令君与郭先生自小熟识,又一向忠于汉室,或许……”

“谁给你的胆子,敢冒犯令君!”

曹操勃然大怒,骇的孔桂立刻跪倒在地。可他不懂自己究竟为什么会惹得曹操发怒。这件事,就算荀彧之前未曾牵涉,他选择丝毫不避嫌的到城门口接郭嘉,分明就是在公然违抗曹操的意愿。再加上荀彧与曹操、与汉室之间微妙的关系,他说的话不应当正中曹操心头所想吗,可为什么曹操反而会维护荀彧?

又想到曹操刚才听到蟏蛸的禀报后淡然的反应,孔桂心中的疑惑更大了。

本以为接下来将面对曹操的雷霆怒火,但过了许久,堂中仍是一片寂静。良久良久,曹操竟像自己熄了火一般,坐回席上,看向跪在地上垂着头的孔桂,轻叹口气,“知道错了,就起来吧。”

“是。”

“夕雾也进来吧。”

听到曹操的声音,在门口等候多时的夕雾走到堂中。当看到孔桂一身熟悉的青衫时,她的脚步微不可察的顿了下,但很快恢复如常,单膝跪地向曹操抱拳行礼。

“叔林,以后夕雾就跟着你。她在蟏蛸多年,帮得上你。”

“丞相,这……”

“怎么,”曹操眯起狭长的凤眸,表情似笑非笑,“孤记得,你最喜欢身边跟着这丫头。”

这句话中的“你”,指的显然不是与夕雾认识不到一个月的孔桂,而是另有其人。想到昨日突然回到邺城给曹操诊脉开药的华佗,再联系现在曹操对擅闯蟏蛸署救人的夕雾毫无怪罪,孔桂终于解了惑。曹操定是认为,唯郭嘉命令是从的夕雾会带着华佗回邺城,是出自郭嘉的授意。换言之,郭嘉虽然不辞而别,但还是在担心着曹操的身体,肯定了这

一点,曹操的气也就消了一半。

天下霸主,雄图大略的曹操,却一而再再而三的对郭嘉心软,还做出用他来代替郭嘉这种软弱的事,真是……可笑。

既然曹操想自欺欺人,那他自然要顺水推舟。由他来替代郭嘉,本就是计划中的一部分。

“臣遵命。”

行过礼,他站起身看向夕雾,微笑道:“那以后,就麻烦夕雾姑娘了。”

“……哦。”夕雾不情不愿应了声,算是回应。孔桂笑得更温和了,无论曹操是还不放心他,还是想以此来让他更像郭嘉,这夕雾都是个没城府的,留下也不足为虑。

“许都的事,就交给文若处理吧,蟏蛸不必再插手了。孤乏了,你们都下去吧。”

“诺。”

走出大堂,夕雾不屑与孔桂同路,自己径直离开了。孔桂则走的慢了些,刚好与在他之后走出大堂的那名蟏蛸卫并肩而行。

他压低了声音:“告诉殿下,邺城棋局已定。接下来,就看她在许都如何落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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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繇记得你平日里最爱青衫,什么时候改了性子穿起这赤色衣裳了?”

“青衫寡淡,哪比得上赤色。怎么,不好看吗?”

“可你这衣裳,怎么还大了那么多,跟套在你身上似的?”

“……好吧,嘉实话实说,嘉这衣服是从文若那随便翻的。”郭嘉把袖子卷了又卷,才总算把两只手从大袖子里露了出来,“嘉昨天晚上和文若去喝酒,今天早上起晚了,就借了文若件衣服。”

“令君与你去喝酒?”钟繇惊讶了一下,随即立刻警告道,“繇可告诉你啊,在你还没到之前,公达的信可就送到繇这里了。他特别叮嘱繇,要多看着你点,免得你祸害人家单纯易受骗的小叔。”

“单纯易受骗……公达真是太替他小叔谦虚了。”说着,郭嘉一脸苦涩的把昨晚上发生的事讲给钟繇听。而等他说完时,钟繇早已笑得不能自已。

“就你还想灌酒套令君的话?就算那是晚上,也容不得你做这种美梦啊。”钟繇说话时还是会忍不住笑出声,“令君身居高位又总理国事,有的是人把主意打到他身上。这么些年,他什么伎俩没见过,就灌酒套话这种小把戏,你还好意思拿到令君面前,他将计就计把你数落一通已经很手下留情了。繇听公达说,之前有几个小官忧心殿最不佳,托了人摆酒请恩,令君去是去了,反而借着酒套出了那几个官员侵夺民田中饱私囊的事,最后别说升官了,直接下狱问罪了。自那以后,敢打这主意的,你肯定是第一个,也肯定是最后一个。”

“可文若也不能从嘉十几岁的时候不肯喝药说起吧……”郭嘉满脸的不堪回首,“而且,那些官员是为了公事,嘉不过就是想问问……”

“想问问什么?”

“怎么,感兴趣了?”察觉到钟繇神情陡然一振,郭嘉想到这位好友对奇闻异事的兴趣,不由粲然一笑,“不会告诉你的,死心吧。”

“……送客。”

“喂喂!”郭嘉忙道,“嘉来找你是有正事要问的。”

“可是,繇重伤未愈,乏的厉害,实在是无能为力啊。”

“……嘉给你讲丕公子和仲达的事情可以吗?”

“三件。”

“成交!”

深谙“死道友不死贫道”之道的郭嘉毫无心理压力的卖了曹丕和司马懿,反正这也不是第一次了。钟繇这里记录的竹简,少说也有三四卷了。

“好了,你问吧。”提起正事,钟繇一改方才不正经的样子,神情严肃起来,“不过你不说繇也知道,你是要问孔桂的事。”

郭嘉点头:“一路上,你可发现他有什么不妥吗?”

“他的样貌,不就是最大的不妥吗?”钟繇道,“在这个时候,突然出现一个这样的人,你相信这会是巧合吗?”

“可他在建安初年的时候就来过许都,那时,我们就已经见过了他。若是有意为之,会那么早就开始准备,又隐忍了十几年才真正动手吗?”

“他第一次来许都的时候,繇不在,但你、主公、令君、公达,每一个见过他的人,可有任何一个人对他留下过深刻的印象?”钟繇道,“有一点像和像了□□分,差距可不是一点。你们都没注意到这个人,只能说明,当年的他的长相不足为奇。至于你们现在觉得建安初年孔桂已经是这副相貌,更可能是因为今日所见,而下意识改变了记忆。”

“你说的有理。”郭嘉点点头,经钟繇这么一说,他到真的能将最近的几件事稍微串了起来,“那且不谈前事。你这伤是……”

突然,屋外爆发出一阵激烈的吵声。过了一会儿,钟府的老管家边擦汗边跑了进来,弓着身向钟繇禀报道:“老爷,夫人来了。她非要进来见老爷,说……”他看了眼郭嘉,吞吞吐吐了半天,也没能继续说下去。

“夫人这是有什么急事吗?”郭嘉十分通情达理,“若有急事,嘉可以先等等。或者,嘉先回避?”

“不是,不是,郭先生这事……”老管家连连否认,却又说不清是什么事,反到是额角的汗越来越密。

钟繇看看老管家难以启齿的样子,看了看郭嘉一身大几乎看不出身体轮廓的红衣,又想到自己这位夫人的性情,突然恍然大悟:“孙氏是不是在外面说,繇正在这屋里私会佳人了?”

“呃……”老管家说不出话,只能连连点头。

钟繇忍着笑,继续问道:“你没和她说,屋里的是洧阳亭侯?”

“说是说了,可……夫人偏说她的婢女看到的是是个红衣姑娘,我们怎么说夫人也……”

“哈哈,不怪她。”钟繇笑道。他用眼神指指郭嘉,“怪他。谁叫他弱不胜衣,又生得一副好面孔,可不是位佳人吗。”说到这,他还煞有其事的四下打量了一番,“繇记得,那孔桂也总穿赭色衣衫,但美人在骨,他绝对当不得奉孝你三分风华。你过后再给繇讲两件事就行了,这足够算是一件了。”

“元常,嘉从刚才起就在认真思考一个问题。”郭嘉十分严肃道,“嘉得罪你了吗?”

“当然没有。”钟繇笑容如旧,“就是繇记性不好,总是忘了,当初繇写给公达的字,是怎么传的全军皆知来着?奉孝记得吗?”

“……罪魁祸首明明是曹孟德。”

“欺软怕硬,人之常情。”

成功把郭嘉打趣了一番,钟繇自觉成就感十足,也渐渐歇了开玩笑的心思。他转头和老管家道:“好了,去告诉夫人,繇在谈正事。等这边事了了,繇就去看她。”

老管家并不觉得这话能不能劝住夫人,但既然得了命令,他也只能照办。他边往屋外退,边不停的擦额头上的汗,一半是难以启齿夫人的话时急的,另一半则是听到郭嘉直呼曹操名讳时吓得。

“你还养着伤,居然是你去看她,而不是她来看你。”郭嘉感叹,“真够怜香惜玉的。”

“美人恩,再麻烦也得受着。”钟繇对此到不以为意,似乎早就习惯了。他重提起正事:“你刚才是要问繇遇袭的事?”

“是。”

“说实话,反而这件事,繇或许是知道最少的。”钟繇道,“那日流匪来攻营,繇刚走出帐,就被箭射中,再醒来时,人就已经在许都了。听大夫说,那根箭离要害处仅差了四寸,稍有不慎,繇就没命了。”

“那根箭,你可还留着?”

“大夫治伤的时候就扔了。但孙氏仔细看过,她很肯定,那是西凉骑兵才会用的□□。”

“果然又是西凉。”先前的猜测被验证,郭嘉若有所思,“不过,这也说明不了什么。当时你的营中也有随军的西凉人,说是为了攻击流匪不慎流箭误伤了你,也说得通,当然,嘉是不信的。”他想了想,又问道,“元常,你受了伤,军中会换谁主事?”

“两位副将同时监营,但……”

“但没有了你在,副将的能力和威势是治不住那群西凉人的。”郭嘉道,“换言之,要是这段时间有人想做些什么,只要小心,完全可以做到人不知鬼不觉。”说到此,他不由展颜笑道,“这样,所有的事,嘉就全明白了。”

钟繇微挑唇角。他握有的信息远不及郭嘉,所以并不知道郭嘉所明白的“所有的事”究竟是什么。但以郭嘉的能力,只要他想明白了,就没有人能继续兴风作浪。

除非是郭嘉有意纵之。

“既然都明白了,要不要过几天与繇一同回邺城?你……”话说到此,看着郭嘉的钟繇突然一愣。之前说郭嘉是“佳人”纯粹是在打趣,可刚刚的一瞬,他真的险些被郭嘉的笑容恍了心神。正如郭嘉之前说的,青衫飘逸却寡淡,清雅脱俗却不及红衣浓墨重彩,独有这一身赤衫,衬得郭嘉整个人熠熠生彩,尤其是那双含着笑意的桃花眼,转动间流光溢彩,说是摄人心魄也不为过,“你到时候就穿着这身衣服这么看着主公,繇保证,主公什么气都消了。”

郭嘉眨了眨眼睛,向榻上软处一靠:“嘉才不回邺城呢。既然他们费了这么多功夫把嘉引到许都来,嘉到要看看,他们还想干什么。”想到此,他笑得愈发灿烂,“不讨足利息,嘉决不罢休。”

这时,屋外又传来了声音,引得钟繇不由蹙眉,只当是孙氏还在不罢不休。女子稍微有些嫉妒是十分有趣的小性,但若好言相告后还不知礼数的无理取闹,就着实过分了些。屋门被推开,进来的果然是那位老管家,但他身后却不是孙氏,而是一名宫中的内侍。

“见过东武亭侯。”内侍毕恭毕敬向钟繇行礼,又看向靠在一旁的郭嘉,因角度的原因,他看不清郭嘉的样貌,也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好在宫中的人都机灵,见钟繇没特意强调那人,内侍也假装什么都没有看到,不多猜,不妄言,“皇后诊出有孕,陛下大喜,特赐在许有功爵者莲蓬帛五匹,龙虎帛无五匹,铜镜一把。”

“中宫有孕,于国实是大幸。”钟繇道,“可惜繇有伤在身,无法起身谢恩。”

“无妨无妨,侯爷不必这么客气。”内侍连忙摆手,满脸的喜气,“我还要再去其他府上,就不在此打扰东武亭侯休息了。”

“慢走。”

等内侍退出房门,钟繇的笑容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皇后怎么就会突然有孕了呢?”

“是啊,怎么突然就有孕了呢?”郭嘉也道。可同样的话从他口中再重复了一遍,就显出了些全然不同的意味,“不早不晚,刚好是这个时候,让文武百官都知道中宫有孕,皇帝将有嗣子……一国之后,心胸谋略,果然不是董承那种鼠目寸光的人能比的。”

他将目光移向那把铜镜,镜边上刻着“子孙盛昌长相保”的铭文,再加上寓意多子多孙的莲蓬帛和寓意男女□□的龙虎帛,可见陛下是多么欢喜,多么对这个孩子寄予厚望。

“那就希望这次,这位皇子不会又胎死腹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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