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伯庸一向恪守礼仪，而且民间还有一说，倘若违反，恐会带来难以预知的灾难，而且不确定是哪一头。
姜华予可以不信这些，但是父亲的思想，她不可不顾。
所以两人进门之后的行路都变得格外小心，生怕一不小心闹出个什么动静来。
直到小心翼翼来到了姜华予所住的院子前，一路避开了所有可能的威胁，平安抵达，姜华予稍微松了口气，转身对萧秦宋说了句谢谢，虽然不舍，但眼下的情形，孤男寡女，多有不便，也只能让他先回去。
后者看了她紧闭的院子大门一眼，又看了看她，点点头，才道:“早些歇着，明日还要早朝，我先回宫。”
姜华予想到还有不到两个时辰萧秦宋就要上早朝，而都是她害得他不能休息，心中愧疚难当，忙收敛了不舍的心思，乖巧点头。
只剩下心疼的目光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
“陛下既然来了，怎么不多坐一会儿？”院子的大门突然被打开，一个此刻姜华予最不想听到的声音响了起来。
属于她此刻最怕见到的人。
姜华予连转身的勇气都没有，只敢在姜伯庸走出院子从她的身旁擦肩而过的时候唯唯诺诺地低头喊了句“爹爹”，随即更深的低下头，接着一句话也不敢说。
如果此时姜华予抬头，就会发现自家父亲根本没在看她，眼睛全程盯着她身旁一身玄衣风光无限的男子，一动不动。
缓缓靠近。
听到声音立即转身，并且没有低头的萧秦宋很明显发现了这点，脸上有些意外，心想莫不是太傅怪他越距了。
姜华予毕竟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清白至上。
在未有正式的名分之前，他和她的确不适合贸然会面。
萧秦宋看了看姜华予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的模样，怕自己走后太傅责怪于她，只好自己揽下一切责任，道:“老师，朕还要上早朝，就不多留了，华予不过是在府中待得闷了，这才想要出门走走，我们是恰巧碰上的，况且她乔装成男子，整个望都可没人认得出来，不会有问题。”
连顾钰的父母亲都认不出。
姜伯庸听了，低下身恭敬地道:“陛下多虑了，微臣并没有责怪小女的意思。”
“哦？”萧秦宋微微意外了一下，不解地审视着他，老实说，他并不相信这句话。
姜伯庸举了举手，道:“臣只是对陛下有愧。”
萧秦宋更为疑惑，皱眉:“何愧之有？”
姜伯庸道:“陛下大概还是初次到微臣府中如此草率仓促吧，莫说坐一坐了，连一杯茶都尚未喝到就要离去。”
萧秦宋愣了一下，继而微笑，不知为何一向豁达的老师今日也会为了这么一些小事这样在意。
“原来老师说的是这个，不必挂怀，朕是因为国事不得留下，改天，一定亲自登门拜访，以尽学生之道。”
姜伯庸受宠若惊，有些慌乱地低下头，道:“得陛下如此殊荣，臣，惶恐......”接着又道，“臣，恭候陛下大驾。”
萧秦宋爽朗一笑，点头，道:“老师客气了，学生拜访老师，本就是天经地义。”
萧秦宋说的是大实话加心里话，受姜伯庸教导的那些年，他的确获益匪浅，在心底也将他当作长辈一般的存在。
他的父皇是千古明君，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一个好皇帝不可能同时做好一个好父亲，他的母妃早逝，父亲经常忽略他，仅有的关心还都是关于他的功课和作为，所以姜伯庸的出现，恰好弥补了这个空缺。
如同父亲。
不可替代。
姜伯庸摇摇头，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萧秦宋失望地听见他说了一句:“礼不可废，君臣有别。”
老实说，从小到大，萧秦宋最怕听见的就是这句话。
而且是极端讨厌听到。
尤其是从姜伯庸的最里边说出来，让他尤为反感。
除了顾钰和长公主，从小到大，他如果说还有和谁保持着除了官方明面关系以外的感情，大概就只有姜伯庸了。
哪怕，也许对方并非如他一样想。
萧秦宋眼神一下子暗淡了下去，眼角藏不住的失落涌现至眉梢，接着他莫名其妙叹了口气，道:“老师，你我表面是君臣，但在我的心里，我们真正的关系，是师生，你是我敬爱的师长，我是受你教导的后生。”
这番话说得掏心掏肺，姜伯庸眼角不可察觉地动了动，似乎有什么不一样而又特别的东西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闪了过去，让人无迹可寻。
“承蒙陛下厚爱，臣自当感激不尽。”姜伯庸最终还是作了这样的回复。
萧秦宋眼睛里的失望和脸上的失落更甚，撇了撇嘴角，只好暂时放弃了让他改掉这种公式化问答对话的方式，泄气地道:“老师，你我之间，何时变得......”
何时变得如此生分了。
后面的话，想了想还是咽了下去。
姜华予一脸摸不着头脑地看着两人之间这打哑谜一般的天马行空一样的对话，觉得奇怪到无从插口。
不过，姜伯庸没有将注意力放在她扮成男子偷偷跑出去这点上，还是让她比较欣慰并且庆幸的。
比起姜华予，姜伯庸却如同早就猜到了萧秦宋的意思一样，老神在在，从容自若，道:“陛下，你我不会变，变得是世道，是人心，是......人与人之间的状态。而人本身，是不会变的。”
姜伯庸显然对这个问题很有见解和看法，而且似乎透露出了些许在意的样子，不免让萧秦宋小小吃了一惊。
萧秦宋也不知道他这糊里糊涂说了一堆，听起来倒是一套一套的，就是不知道重点在哪里，反而绕得他越发晕了。
只好随口附和道:“老师说的是，人不变就好。”
姜伯庸的眼睛眯了眯，嘴角一勾，道:“陛下既然要走，臣便不留了，我送你到门口。”
姜伯庸动作已经做了一半，却被萧秦宋叫住，道:“老师客气，学生怎好劳烦老师，还请老师留步，外面候了马车，我很快便能回到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