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寒彻。
这是难以用语言表达，几乎冰封住人心的、极致的寒冷。
没有凛冽的寒风。
没有清冷的雪花。
有的，仅仅只是诡异的死寂。
安静得简直像是天地初开。
先前那打得不可开交的纷乱战斗早已止歇，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些先前还恨不得将除自己之外的其他参赛者都踹出圈子的人不约而同的意识到，对他们威胁最大的敌人，其实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个。
那就是，深入骨髓的冷！
时间过去了多久？
是一天，一周，亦或是一年？
因寒冷而迟缓的大脑甚至连这个简单的问题都无法思考。
现在，支撑着他们坐在此处受苦的唯一动力，就是考官宣布“测试结束”的那一声号令。
熬过了整整三个凄神寒骨的昼夜，一切的一切，终于……
“恭喜。各位。”
如同忽然获得了生命的木偶，死人般端坐于高台之上的考官滑稽的跳了起来，他抖落一身冰霜，用不带感情色彩的眼神扫视过台下稀稀拉拉的人影，故意拖长声音道：“你……们……”
丧失知觉的手指稍微颤抖了两下。
“全……部……”
僵硬如木板的脊背下意识的挺直。
数十道炽热的目光一齐聚在了考官的身上，只待他宣布最终的结果。
可他，却在这时突兀地闭上了嘴。
还恶趣味的扭了扭头。
接着，他干脆利落的说完了最后的三个字。
那三个字是——
“不合格。”
像是在品尝众人的绝望和困惑似的，考官发出毫无怜悯之心的冷笑。
“一群白痴。”
他冷冷的下达了最后的裁定。
…………
时间倒退几许。
前一日，黄昏。
绛紫色的软剑灵巧地切入气旋，霎时间便被厉风卷作扭曲的蛇形。
白玉般的小手牢牢地握紧剑柄，不让其脱手，可体型轻盈的少女毕竟还是禁不住巨力的冲击，不得已后退数步，几乎快要退出圈子。千钧一发之际，她上身一百八十度后仰，将剑身甩在后方的地上，方才彻底卸去力道，其动作之惊险，让其余几人看得心惊肉跳。
“楚姑娘！”徐依第一个喊出声：“你还好么？”
楚楚一言不发的直起身，冷漠的回道：“我没事。”
“都怪我……”徐依有些自责的说：“要是能再早一点预测出那一枚气弹的轨迹，楚姑娘也不用承担这么大的风险。”
“我没事！”楚楚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晕，她哼了一声，也不知对谁说：“叫我楚楚就好了嘛，还加什么‘姑娘’……”
“那么楚楚，”商渊反倒是一点都不客气，当即接受了她的要求。他直截了当的说：“让我们看看你卷到了什么东西。”
楚楚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抖开卷作一团的软剑，注入真气使其挺直。
她反手握剑横于眼前，瞳光顺着剑身看去，一颗小小的白色蜡丸，正静静停在软剑的剑尖上。
姬羽接过蜡丸，夹于两指之间。也不见有火光亮起，蜡便化作液态滴在了地上，他展开留存下来的细长纸条，轻声念道：“‘于次日午时之前，取得名妓叶灵泉的贴身香囊，送到以下地点’……”
“这是什么？”楚楚疑道，她不是很明白为什么读到‘名妓’、‘贴身香囊’时，商渊和姬羽要特地带着莫名的怪笑相互对视一眼。
“嗯哼——这就是，我们得以合法离开这个圈子的保证。”
姬羽正色，干咳一声，朝众人展示那张字写得密密麻麻的纸条，胸有成竹的说：“有了这正儿八经的委托，我们可就不是‘擅自’离场了，现在大摇大摆的走出去考官也不会拦我们。”
“那还等什么？”楚楚作势欲走：“明天午时之前偷到香囊，时间不算宽裕。”
“哎哎哎，别急别急。”姬羽连忙劝住她：“一张纸条怕是只能让一个人离开圈子，这可马虎不得。况且……”他环视周遭的乱局一圈，诡秘的笑道：“要走，咱们也得趁着夜色正浓之时偷偷的走啊……”
…………
明月破云而出，夜色正浓。
一直留意着周围人气息的商渊低声说：“时候到了。”
“已经有人出发了？”姬羽用同样低的声音问。
“我们的正对面，刚刚翻墙走掉两个。”商渊道：“左手边四十米之外，一个家伙顺着墙边从门口溜走了。还有四个……”
“看来确实是时候了。”姬羽应道：“再不快走怕是会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各位，都准备好了么？”
“我随时都可以出发！”
“那当然！还用你说么？”
“好的。”姬羽变坐为半蹲，悄声道：“诸位，我们在三条街之外再会！”
话语刚落，四道身影便如划破长空的箭矢一般朝四方飞射而去，瞬息之间，原地便再无一人的影子。
…………
轻巧的踩着瓦片腾空而起，迎面吹来的熏人暖风让徐依一时间有几分恍惚。
她飞掠过高低起伏的屋顶，身影飘渺如在云中穿行的燕雀。
只是这片“云”，是天洲第一大城，神陵。
这是徐依第一次看见神陵城的夜景。
小时候，她曾无数次的听着母亲对神陵城的美好叙述而酣然入睡，但当她真的置身于父亲曾经守护过的这片土地之上时，却又是那么的……茫然。
因为这座城，实在是太繁华，太庞大了。
无论是高坐于皇宫之内的皇帝，还是肃立于议院之中投票的枢机卿，亦或是豪族权贵、平民百姓，他们都不过只是这座城的一个微小的组成部分，是机械上细小的齿轮和螺丝，但就是这些微不足道的部件，共同构成了这座出奇复杂的城市。
可是，徐依找不到自己的位置。
大海会因为多了一滴水而涨高一尺么？沙漠会因为多了一粒细沙而扩大一寸么？狂风会因为多了一口吐息而凌冽一分么？
多了她少了她，这座城市都会照旧运转，甚至不会有任何的改变。
那么……她长久以来为寻找父亲踪迹而作的努力，又算是什么呢？
这时数以万计的悬空灯从横穿神陵的蒹葭河上升起，两岸的欢呼声浪潮般扩散出去，波及到每一条细巷，每一座建筑。
奕灯节首日的高潮到了。
黑亮如镜的河面反射出灿烂的万家灯火，随风摇曳的七色彩光恍如聚集在一处的萤火之虫。它们汇成流动的光潮，腾龙般升上云霄，最终化作模糊的光点，坠落在远方的海面上。
这瑰丽的一幕，让徐依下意识的停住了脚步，痴痴地看着灯火铺成的大道一路延展向天空。
或许……现在牵着弟弟的手混在人群之中快乐的仰望灯海，才是正确的选择吧？
“徐姑娘，我们在这里！”
远远的，有人在喊。
从臆想中惊醒过来的徐依循声望去，青衣公子姬羽正站在高塔的尖顶之上微笑着朝她挥手，白瓷娃娃般的楚楚带着不情不愿的表情站在他的身边。他们的脸一半在光的照耀下反射出乳白色的暖光，另一半则藏在深不可测的阴影之中。
唯有商渊独自站在一旁默默朝蒹葭河眺望。
他的眼中，没有困惑和茫然，也没有野心或期望，有的仅仅只是河道之上缓缓飘起的明灯，璀璨如星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