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夜。
大雨滂沱。
神陵下城区北部，神陵三塔之首塔的塔顶。
一个孤高的人影正站在那里。
他身穿黑色的制式套装，腰间佩着柄简朴的长刀，整个人显得干净利索。即便沐浴在狂风暴雨之中，可他还是站得笔直，好似一杆挺立的长枪。
这个男人，名为顾川。
此刻他的脚下，躺着一具干瘪似枯柴的尸体。
顾川抚着下巴出神的凝视着那具状若干尸的躯体，久久地沉默不言。
很反常。
不……简直是太反常了。
无论是此人的身份、此人的死法、此人身亡的位置……一切的一切，都透着那么股古怪的气息。
顾川俯下身去查看尸体身上的致命伤——也就是那直接贯穿了前胸后背的大洞——心中略微一惊，他迅速的站起身，环视四周，想象着杀人者最有可能的离去路线。
就在这时，一个模糊的影子忽然出现在了他的视野边缘。
不假思索的，顾川弯腰扶刀，目光追着那道快速逼近的身影而移动，他朗声喝道：“在下乃是神陵督武司之督武人顾川，敢问阁下何许人也？”
“商渊。”
人影几个腾挪便飘然落到了塔顶。自称为“商渊”的少年拉开掌中卷作一团的纸条，一脸淡定的道：“督武人考核中。”
顾川仔仔细细的检查了那张印有司长印的特制防水防火纸，方才推刀回鞘，朝商渊拱手道：“冒犯了。请问商兄为何来此？”
“抓贼。”商渊言简意赅的说：“我接到的任务是追查最近大量的珠宝首饰失窃案。我调查了好一阵子，然后找到了藏匿那些珠宝的当铺。”
“哦？那此人就是去那家当铺销赃的窃贼之一了？”顾川猜测道。
“不。确切的说，他们是去打劫那家当铺的。”不用看也知道顾川肯定满脸困惑的商渊耸了耸肩：“情况比较复杂。还是来说这家伙，”他接着道：“我逮住了他的两个同伙，他们供认说自己是下城区的平民，经这家伙的撺掇才会潜入上城区盗窃财物，他们把所有的锅都推到了这人头上。所以我把赃物和嫌疑人都送到衙门之后就立马赶往他的气息最后出现的地方……”
“原来是这样，”顾川若有所思：“怪不得我听见城区分界墙那传来了两次警报声，想必是这帮盗贼侵入和逃窜时……”
“不不，那都是我弄的。”商渊不以为然的道：“因为守门的那群家伙不让我从正门出入，所以我也就只好翻墙了。”
顾川一时无语。
商渊低头看了一眼那具缩作一团的焦黑色尸体，啧啧道：“这才过了多久，牛郎就变成牛肉干了……我说顾武督，你对此有什么头绪么？”
顾川很庆幸商渊自己主动转移了话题，否则他还真不知道怎么接商渊的话茬。顾川清了清嗓子，道：“据我的检查，他全身的血液都被一股外力抽干了，其经脉寸断，骨骼酥脆，皮肤焦黑，就像被雷劈死的。”
“我今晚没看见过雷电。”商渊稍稍回想了一会儿，肯定的说。
“我也是。”顾川道：“神陵很少打雷。”
“这就代表着……”商渊喃喃道：“是某种特殊武技的效果喽？”
顾川一把抹去从额头上不断下落的雨水，沉声说：“大概如此。”
二人在原地思忖着那种武技会造成类似的效果，这时天空之上传来了鹰的长啸声，顾川回过神，吹了个口哨，经过训练的老鹰在他的头顶盘旋了两圈，而后收紧羽翼快速俯冲了下来，落在了顾川的手臂上。
顾川逗弄了一下老鹰，接着从鹰腿上取下竹筒，他打开草草看了一眼，皱眉道：“抱歉，商兄，在下接到了一个紧急任务，现在就得离开。”
“无妨，你走吧。”商渊道：“不过这尸体怎么处理？”
“只好麻烦商兄把它送回督武司做进一步的尸检了。”顾川略带歉意的说：“带着具尸体去南部闹市接人委实不合适。”
商渊也没什么怨言，他拦腰抱起尸体，就施展轻功一路走远了。
顾川扭头，看向暗流涌动的蒹葭河，只感到一股深入骨髓的阴寒在心底蔓延开来。
他低低的叹了一声：“总有种不祥的预感啊……”
…………
“真没想到会有幸在这个地方遇见您。”
悬浮在高空的黑衣老者作出一副恭顺的样子，低眉顺目的行礼：“教主大人，别来无恙？”
“别用那个词称呼我。”
姬羽寒着脸，声音冷厉似铁：“我早就声明了，自我离开教会的那一天起，就已和森罗密教恩断义绝！再无任何关系！”
“恕属下无礼。”
老者仍一动不动地保持着躬身行礼的姿势，煞有介事的说：“两年以来，我教上下无不期盼着外出云游的教主大人能早日回归，主持大局。”
“可笑！”姬羽怒极反笑：“主持大局？好大一顶帽子啊……说得我好像真有什么实权似得。谢妄山，你这老狐狸为一己私欲把我利用了整整十年，到了现在还认为我是任由你摆布的傀儡？”
闻言，老者沉默了一会儿，而后徐徐抬起头，弯曲的脊背缓缓挺直。他以睥睨天下的霸气眼神俯视姬羽，满是褶皱的老脸上显出一个傲然的笑来，嘴上却仍假惺惺的道：“不愧是教主大人，如此的火眼金睛，真是让我辈叹服。”
“你真让我恶心。”
姬羽嘲讽道：“赶快找个地方掐死自己吧。”
“若属下能为教会而死，那自是荣幸之至。”
老者也不再和姬羽作口舌之争，转而道：“难道教主大人是听到了什么江湖风声，才赶来神陵的么？”
“荒谬。”姬羽缓缓吐出口中的凉气，压住内心翻腾的怒火，质问道：“我倒是想知道，你们的人偷偷潜入神陵，究竟是想做些什么？”
看见姬羽义愤填膺的表情，老者低低的笑了，他似有所指的说：“看您这反应，怕是对我教的将要进行的大业一无所知啊……”
“‘大业’？”姬羽重复了一边这个被谢妄山着重强调的词，接着他像是猜到了什么一般，用难以置信的口吻道：“莫非你是想……”
见姬羽好像隐约领悟到了什么，老者脸上的笑意愈发浓郁起来，他没对姬羽的猜测作出任何反应，而是若无其事的说：“要是圣女殿下知道教主大人也身在神陵，应该会很开心吧？”
听了这句话，姬羽脸上的表情刹那之间便从不可思议转化为难以自制的暴怒，他怒喝：“你……你竟然把月尘也带到这儿来了？”
老者不置可否的抖了抖肩：“想要完成我教的伟业，仅凭老身一人可远远不够。”
“你这不知死活的疯子！”姬羽暴喝：“你以为你能控制住那丫头么？！”
“这可就不劳您费心了。”
老者眯起眼睛，悠然自得的说：“……属下再给您一个忠告，若您无意卷入这场风波，现在就该动身火速离开这座城……”说着他仰起头颅，朝皇城的方向眺望，昏花的眼眸中陡然喷吐出万丈的雄光：“这天下，是时候改变了！”
“教主大人，属下姑且先退去了。”
言罢，老者又弯腰行了个礼，身形化作雾气随风而逝，但他放出的狂言妄语，却一直回荡在天地之间，久久未曾散去。
然而此刻，姬羽脸上的怒火和紧迫均已消失不见，剩下来的，仅仅只有渗入骨髓的阴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