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陵奇谭（上）
第一章
苍云郡蔚蓝的天空中，总是时不时的飘荡着那么几朵乌云。细细丈量之下，其实云层并不算厚，但却携带着充沛的雨水。冷不丁的，雨水就会降下来，有时把人淋得透彻，有时则让人恍惚。
据说住在神陵城里的某一任皇帝总会在烟雨之夜点一只明灯放上天，借此悼念自己早逝的皇后。但苍云本就多雨，因而皇帝放飞的灯委实多得过了头。在枢机院的多次弹劾之下，皇帝被迫放弃了这个微不足道的纪念活动，直到他病重垂危的那一天，议会才允许他点燃引魂灯，与亡妻相见。
这些本是虚无缥缈的传说，不可尽信，但不知怎的，全国人民都当了真，枢机院还为此特地划出一周当成法定节日——奕灯节，以满足人们赏灯作乐的愿望。
这一日，雨点又淅淅沥沥的落了下来，砖石铺成的大道上腾起了淡淡的烟气，将人目力可及的区域尽数笼在了迷蒙之中。
临近干道，有一家不大不小的客栈，四方来往的路人们纷纷在此歇脚避雨。人们就着雨声，喝一两杯清酒，吃二三碟牛肉，谈笑风生，好不痛快。
午饭饭点已过，客栈的门却突然被推开了。
凉风吹过，让喝得微醺的餐客们微微一怔，吵杂声顿时平息，人们不自觉的同时看向客栈的大门。
逆着清冷的光，首先进入人们眼帘的，是一大一小两只青色的斗笠，而后，才是身着白袍的两道人影。
唇红齿白的少女牵着虎头虎脑的男孩大步跨过门槛，嫣然而入。
那是个身材长相气质都不同于常人的少女。
她虽身材纤细，但一举一动却雷厉风行，就像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莲花，周身的气场介乎于出尘与入世之间。
“两碗清汤牛肉面。”少女摘下斗笠，把挂在肩上的包囊放在长凳上，对站在在一旁侍候的小二柔声嘱咐：“葱少些，肉多些。”
“好嘞，客官您稍等。”
小二笑着告退，朝后厨高声吆喝，打破了寂静：“两碗清汤，葱少肉多！”
直到这时，注视着少女和男孩的众多食客才陆续收回目光，继续刚才未完的话题。
“姐姐，”男孩说：“我们离神陵还有多远？”
少女拿素白的手帕轻轻擦去男孩额上晶莹的水珠，微笑道：“待雨停了，我们再快步走上两个时辰，大概就到了。”
男孩应了一声，黑亮的眼珠在眼眶里滴溜溜的转了一圈，有些犹豫的道：“姐姐，你能通过督武人考试吗？”
“能。”
少女在他的小脑瓜上轻轻拍了一掌，干脆的回复：“姐姐一定能通过的。”
“姑娘，面来了。”小二把两碗热气腾腾的面摆在了桌上，“请慢用。”
少女颔首致谢。
男孩从筷篓里抽出四根筷子，分成两双分别摆在了碗上。二人双手合十，神情肃穆的齐声道：“我开动了！”而后，才抓起筷子享用美餐。
这真是极好的牛肉面。被切成薄片的熟牛肉均匀的铺在面条的上面，口感甚佳；粗细适中的面条根根分明，嚼起来筋道十足；老牛骨熬制的汤汁香味浓郁，入口后余味悠长；少女和男孩一直把汤喝到见底，才满意的放下筷子。
“掌柜，结账了。”
少女正要打开钱包结账，闻声而来的掌柜却道：“姑娘，你们的账已被旁人结了。”
“有这种事？”少女微微一惊：“请问是哪位如此豪爽？”
“这……老夫就真不知道了，”有些发福的掌柜尴尬的笑：“刚才不知谁在柜台上放了十来枚铜钱，还附了一张说明情况的纸……”
“原来如此。”少女若有所思。她沉吟了一会儿，起身摸了摸男孩的头，说：“坐在这儿等我。”
少女踱步到大厅中部，抽出别在腰间用灰布包着的半臂长的条状物，信手抖落开，露出一根翠绿色的玉质长笛。
她深吸一口气，将吹口贴在唇边，纤长的手指依次压在气孔之上。
下一刻，少女吹出漫漫的长音，夹杂着风声和雨声，恍若夜雨中沙沙作响的竹林。
之前还略显喧嚣的大厅刹那间安静下来。
宁静平和，这是少女的吹奏带给人们的第一感受。乐声入耳，稍有些醉意的餐客们猛地抖索起精神，放下酒杯和筷子，全神贯注于音乐。
人们仿佛看到，无数股清泉从高山的石缝中喷涌而出，化作瀑布垂挂而下，它们汇聚成河流，冲刷过冰封的旷野。点点绿色从解冻的土地上冒出来，从嫩苗长成了参天大树。随着悠长的乐声，人们横跨过时间的长河，不由得心胸激荡。
悠悠的笛声缓缓减弱，直至微不可查。
少女呼出最后一口气，朝前方微微鞠了一躬，柔声道：“不知之前是在座的哪一位好心人替我们结了账目，小女子无以为报，只好献上一曲聊表谢意，毫末小技，见笑了。”
“哪儿的话！这曲儿太棒了！”
“怕是坊间给皇宫贵族吹奏的乐师也不及姑娘您的万一啊！”
掌声和叫好声混在一起，就像迎面而来的海潮。
直到少女牵起男孩的手微笑着推门而出，对她的赞美才渐渐平息下去。
客栈二楼的栏杆旁摆放着一张木桌，两道身影分别坐在木桌的两侧。
书生模样的俊俏青年端起酒杯自斟自酌，即便喝着便宜的清酒，也盖不住他身上贵公子一般的华贵气质；而坐在他对面，肤白胜雪的小女孩则随手翻动着书页，扎着包子头的她身材娇小，看起来最多只有十二三岁，但眉宇间那股凌厉的煞气，却绝不是寻常孩童所能拥有的。
两人沉默着对坐了许久，面容精致似玩偶的女孩才抬起头，冷冷地瞪视书生写满洒脱之色的脸，说：“你为什么替她付账？她有值得在意的地方么？”
“男人为漂亮女人买账，需要理由么？”背着破旧书箱的书生哼哼唧唧的说。
话音未落，他便感到某个尖锐的物体毒蛇般贴着桌底悄无声息地滑了过来，直直顶在自己的腹部。
“混账！你刚才花的是我的钱！”
女孩低喝：“赶快说实话！否则我现在就在你的肚皮上开一道口子。”
“冷静，冷静。”
书生镇静自若的笑着。
面对死亡威胁的他没有露出哪怕一丝的惧意，就像临山崩而不改色的大将，甚至还有闲心去调戏女孩：“你看你，幼女的身材，高傲的神态，浑身上下都笼罩性冷淡的气息；实际上呢，却冲动得像头发狂的小野兽……这种反差，怕是能让神陵城里很多达官贵人的心中冒出无法抑制的邪火。”
“注意自己的措辞！”女孩蹙眉，说话的口气不可避免的带上了一丝火气：“如果你口中的恋童癖敢来招惹我，我就把他们全家都给阉了。”
“呵呵……又来了又来了。楚楚，不要说这种没意义的狠话，你我都清楚，你做不出这种事。”书生懒洋洋的瘫在椅子里，慢条斯理的说：“你总是让旁人一句无关紧要的话夺去宝贵的注意力，从而遗失重要的情报，这就是你最大的弱点。”
“我不觉得自己错过了什么。”女孩冷笑。
“真的么？”书生微笑，散漫的目光随着白瓷杯中晃荡的清澈酒液而游移：“其实吹笛子的少女根本不值一提。跟在她们之后出去的那个小子，才真正值得你注意。”
闻言，楚楚悚然一惊，精致似玩偶的脸颊顿失血色，她扭头扫视大厅，迟疑着说：“刚才……有人出去了？！”
“当然，就在我对你进行性骚扰的时候。”
书生忽然伸出手按在女孩的头上，几下就把她的头发揉成了鸡窝状。不等又羞又怒的女孩作出反应，他已箭步冲下楼梯，留下一长串畅快中带着几分戏谑的狂笑，回荡在酒楼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