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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血森林

后来,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的石沉溪洞中,在那迷宫一般的看不到尽头的曲折水道里,阿昕拼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却没有能够找到希望中的出口。汹涌的地下河水流像钟锤一样撞击过来,他的身体像一片树叶被巨大的水流抛向空中,昏沉沉的窒息感让他放弃了最后的生的努力,合上眼睛,纯粹的黑暗世界里,他看见了他的父亲。

那是他父亲生命中最后的半个时辰,他看见父亲像羊羔走进狼群一样走进了血森林。

阴冷的黑褐色包围了整个世界,血腥味和腐尸味混杂在一起,在林子里铺天盖地弥漫开来。陷阱密布上下左右,有的陷阱可以通过水流中的血腥味分辨出来,而有的陷阱因为还没有饮血,只是像一块普通的烂泥一样不动声色地埋伏在前面。可怕的二脚杀手隐藏在林子深处,一层层设伏好,悄无声息地等待着,等待着要你的命。水流带来他们身上特有的气味,那味道像泥滩上没有孵化成功的乌龟蛋。林子很密,视线穿过去,只能望见黑褐色的林子间那一串一串穿梭不定的泡泡,像一条壮年的水蛇,熟练操控着柔曼的身体在林子里忽隐忽现。几株巴掌般大的金鱼藻被咬断了根,在林子里四处飘散,为杀手作着很好的掩护。一截水菰随着水流载沉载浮,漂进林子深处,悬在半空,像一枚预示着凶兆的黑太阳。

水昏沙浊,日月无光。

森林中布满密密麻麻的滚钩,数量多的像是夏日莲花湖中的一群群蝌蚪。滚钩用熟铁打造,森冷的钩弯像是一只只被扭断了脖子的泥鳅。钩尖细长而锋利,上面有拖拽过无数尸体留下的黯红色血迹,像是给刷了一层巫婆使用的油漆。

铁钩的分布毫无规律可循,像七月猛砸下来的急雨,四面八方都被笼罩,没有出口。阿荣开启声纳探测,四处都是冷冰冰的“嗡嗡”的金属回声,这种金属回声阿荣太熟悉了。如果说二脚是魔鬼的话,那么发出这种“嗡嗡”回声的钢铁就是魔鬼使用的最可怖的屠刀。他们用这把屠刀编织成各种嗜血如命的屠杀之网,在一切可能与不可能的地方对长江豚族实施着密集屠杀。二脚的屠杀手段五花八门,屠杀的对象包罗万象,仿佛杀戮是他们生来最大的乐趣。阿荣听过无数个二脚内部自相残杀的故事,每次屠杀死去的二脚比豚族整个种族的全部数量加起来都要多的多。当然阿荣更加切身感受到的是二脚对自己族群的屠杀——电鬼、投毒、夺命螺旋、迷魂阵、无泪水、血森林……心脏在急速跳动,阿荣赶紧停止了胡想。

阿荣在血森林里小心翼翼地游走,寻找可能出现的缝隙。他知道能找到缝隙的希望很渺茫。历史上有无数的豚被驱赶进血森林,其中能完好无损活着出来的绝无仅有。他脑海里清晰地印着弟弟阿耀的尸体从血森林里浮出来的情形:尸体因为水流的长久浸泡而变得滚圆,闪着苍白的光,在尸身上阿荣一个一个细细数出了一百零六道口子——血肉之躯给滚钩钉了一百零六个孔,鲜血从这一百零六个口子内缓缓流出,很快整个身子就给裹在一团血雾里,像桃花水母裹胁的婴儿。血迅速流尽,血雾渐渐散去,身体开始发白,水从伤口注入到体内,身体很快开始膨胀。当他们发现弟弟的尸体时,已经看不到任何一点血渍,只有那一百零六道伤口一个个裂开来像怪兽狰狞的嘴角。从阿荣的眼里看去,弟弟的尸体就像一只巨大的白色蜂窝……那个样子长久地印刻在阿荣脑海,在许多日子以后当他想起来都会忍不住弯腰抽搐,翻江倒海地呕吐。

鬼音突然在耳朵后面响起。阿荣摆动尾鳍迅速向森林的深处游去,深处的滚钩更加密集,已经很难找到容身的路径。觅路之际,忽然一阵锥心的剧痛,一枚铁钩钉入了阿荣的背脊,剧烈的疼痛让他产生了短暂的晕眩。他尝试着换个方向摆脱,钩上的倒刺更深地楔入身体,疼得他忍不住叫出声来,他看到鲜血从伤口涌出来,在身体周围布满一片殷红,像水中盛开一团火红的蔷薇。

“完了。”阿荣自己对自己说。

他能想象自己将会与其他那些被赶入血森林的豚一样有去无回,生入死出。他会被牢牢钉在森林里,在鲜血流动的汩汩声中失血而死,或者在血流干之前就已经活活闷死在水里。他的身体会像阿耀一样变得苍白,白得像一团迷雾。阿药阿璃她们四处寻找找不到他,他出门的时候她们还在等着他回去吃饭呢。不过没关系,等到江水浸泡久了,他的身体会像鱼膘一样浮起来,浮到水面上,她们总归会找到他的,虽然那时候他已经死了,但终于还是能回到家人身边,哪怕回来的只是尸体。而且他只要不多挣扎,身体就不会像弟弟那样被钉上一百零六道口子,好歹还能留下全尸,给她们留下些念想。

阿荣不怕死,他只是舍不得她们:他善良的妻子阿药,懂事的女儿阿璃,勇敢的大儿子阿昕,可爱的小儿子阿夕。

想到家人阿荣心中满是温暖,这让他对这个世界充满了留恋。他憋足了一口气,身体一个前倾,用力一甩尾,“啪”地一声,尾鳍打在滚钩上,在滚钩荡出去的一瞬间他绷紧了肌肉,“嗖”地往前弹射出去,这时候,阿荣眼前一黑,电击般地疼痛销魂蚀骨,背脊上的那块肉硬生生地给撕扯下来,血淋淋地像块红手绢吊在荡来荡去的铁钩上。阿荣感觉自己就要死了,爆炸开来的疼痛感让他浑身抽搐,再也难以移动,他静静地悬停在那里,任凭血液流失,这让他感觉身上的力气都已经随着血液流了出去,痛感也渐渐变得麻木起来。回首望去,那块铁钩上挂着他背脊上撕裂下来的肉条还在往下滴血,一滴一滴像死神的眼泪。

阿荣嘘出一口气来,他摆脱了铁钩,这让他心里重新燃起了希望,希望能够冲出这片死亡森林,回家和家人团聚。

“阿药和孩子们一定还在等我回去吃晚饭呢。”他想。

他闻了闻四周的气息,没有想象中的鲜美的鱼香味,而是一股恶臭的阴郁的尸腐味。在他前方的无数错乱纷杂布置的滚钩上,吊满了一条条尸体,他们有青鱼、草鱼、团鲂和白条。这些鱼被钩子钉住,被钩上的倒刺卡住,越是挣扎,钩的越深,甚至会穿透脊背像串风铃一样把这些鱼的身体串在上面,让他们忍受着巨大的疼痛,看着身上的血一滴滴流尽,然后慢慢地死去。

有时候二脚会很快来收滚钩,把那些刚钉上钩还没咽气的鱼从钩上像拔水草一样拔下来,随手扔在船舱里。有时候他们下了滚钩却不急着收回,直到这些滚钩上挂满尸体,直到这些尸体流干了血变得苍白,又吸饱了水变得膨胀起来,然后开始腐烂。这时候的血森林充斥着腐尸的气息,越走进森林的深处,越是觉得魂魄正在离开身体,像是被森林里的无数怨魂召唤而去。这时候头开始发晕,尾鳍上不再有力气,连气息都开始憋不住了。老豚们说,这就说明魂魄要离开身体跑掉了。老豚们说,这个时候你不能不动,你要是不动的话你的魂就真的给那些其他的魂给召唤过去了,你要大喊,拼了命的喊,只有喊声可以惊跑其他的魂,只要那些其他的魂被惊跑了,你自己的魂也就会安心回来了。你再接着喊,你的魂就会乖乖地回到你的身上,然后你会发觉尾巴一抖,又有力气了。

阿荣大喊起来,他那尖锐的豚音把自己都吓了一跳。江水被叫声惊起一层一层的波纹,像老母亲脸上的皱纹一样层层荡漾开去,真的感觉力气又回来了。

四周望去,血森林中依然滚钩遍布,像一排排尸体腐烂后剩下的骨架。滚钩随着江水的流动而不停地晃动,让找路的过程变得更加艰难。向上望,黑黢黢的滚钩链挡住了阳光,像一片浓密的乌云罩在头顶,游到哪里都躲不开这片乌云。他忽然特别想念阳光,想念阳光透过水波映在眼睛里那贝壳般的一片白白的圆。在大多数的时候那片圆就是安全的标志,它意味着附近没有血森林,也没有夺命螺旋,意味着可以放心自在地游走。豚族的诗人们最爱歌颂的就是太阳,他们把太阳叫做光明。

这时候,在阿荣的头顶,那片乌云之中再次响起了“突突突”的鬼音,鬼音很近,在森林里来回曲折,像一条条毒蛇缠住阿荣的脖子,阿荣浑身打了个冷颤,更要命的是,在这群毒蛇的后面传来了夺命螺旋的声音。

能让豚整夜整夜做噩梦的不是魔鬼,而是夺命螺旋。

夺命螺旋的声音瞬间在森林的四周响起,像忽然从森林中爬出无数的怨魂前来索命。

阿荣看准方向,急速往前游去。他一直是个游泳的天才,在水里急速绕过障碍时他根本不用睁开眼睛。他对自己发出的声波有着极为敏锐的预判能力,能够在发出声波后迅速跟进而不需要一段时间的回声等待。他的邻居们都跟他比赛过,没一只豚游得有他快,他们都说阿荣是五十年来最优秀的游泳冠军。

现在他知道,在血森林里,在二脚面前,再强的游泳冠军也比不上一缕水波。除了滔滔江水,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能够逃过二脚的魔爪。

在鬼音的追迫下,阿荣调动全身的潜能用最快的速度往前游去,他的脑海里只有一个信念,一个豚族共同的信念:宁可死一百次不要让二脚抓住一次。

因为二脚对你的折磨会让你后悔从娘胎里钻出来。

渐渐地,鬼音又轻了下来,阿荣的冲刺居然把捕鱼船甩到了身后,紧接着,在头顶上射来一道明晃晃的亮光。阿荣努力睁大眼睛,他看到了贝壳一样的圆圆的太阳。

那是一轮象征着光明的太阳!

他让疲惫的身体沐浴在阳光中,打算恢复些力气就能够回家了。他忽然特别想念他的妻子,像呼吸一样特别迫切地想念。

他和阿药从小就认识,在一起玩耍,一起成长,用二脚的话说,这叫青梅竹马。五岁那年,正值年少的他带她去看庐山五老峰,经过鄱阳湖口的时候他带着她看那江湖一线分明的奇景,他拉着她的手一会儿从清澈的湖水游到浑浊的江水,一会儿又从江水里冒出来游进清清的湖水。他们沿着江湖泾渭分明的分界线作着波纹运动,像两道藤蔓不断地缠绕着一棵大树。那年的水位特别浅,他一个猛子扎下去就能触到湖底的泥沙。他俩刚刚进入湖口,迎面冲过来一队接一队的挖砂船。那一艘艘船擎天一般直挺挺地坐在那里,将湖中的通道堵得死死的。挖沙船开动引擎,一阵阵吱嘎作响的金属摩擦声让豚的牙齿直发酸,湖底的泥沙被大面积的搅动起来,像二脚在湖底丢下了无数的炸弹,“嘣”,这儿一篷狼烟,“嘣”,那儿一篷狼烟,一块静静的湖面瞬间变成了让人窒息的战场。那清浊分明的江湖分界线逐渐消失了,两边的水流变得一样的浑浊。再过一会,那条分界线又出现了,那是因为湖区的浑浊程度完全盖过了江面。在这片沙尘暴中,阿荣根本无法睁开自己的眼睛,他不知道阿药在哪个位置。他发声寻找,声音完全被“吱嘎”的酸牙的金属摩擦声压制住,接收到的回音紊乱驳杂,已经无法分辨东西南北。湖床被一片片地掀翻,湖底的鱼蟹等小动物们纷纷逃离,在看不清方向的沙尘暴中惊恐失色,四处乱窜,小动物们失去了家园,而他们俩,则失去了彼此。

直到四年后的一天,阿荣正在跟鬼谷子诉叨着做梦的事,他梦到水中涌出一轮圆荷,荷上盘旋着两只蜻蜓,蜻蜓飞到一块儿绕着圈,荷叶中间一颗晶莹的大水滴里面有一个心形的倒影。鬼谷子说,这是很显然的暗示,预示着你就要和亲人团聚了。阿荣马上想到了阿药。这么些年,阿药的影子始终萦绕心头,他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她。他曾经无数次地在鄱阳湖中游弋,从旭日初升游到夕阳西下,他沿着漫长的鄱阳湖岸不断地巡游,祈祷着在这浩淼但又浅显的湖水中出现阿药那动人的身影。记不清自己寻找过多少次了,只有每一天的巡游重复,像永不停息的时间给大树刻上一圈一圈的年轮。

他一次次地从湖口小心翼翼地绕过幢幢鬼影似的一艘艘挖沙船,游向那天高云淡的鄱阳湖深处。在那里,他一次次地仰望湖西岸拔地而起的庐山五老峰,高崖万丈、直上云霄,奇松乱云、凌然天空,飞瀑如练、白石如屏。他说要带她来看这壮美的景色,却不小心把她丢了。

他一次次地来这里,立在湖心,像座雕像般立着,湖水在他的四周缓缓流过,波纹离离,飘散远方。太阳从他的左边转移到右边,阳光灿灿,落日熔金。他在漫无边际的鄱阳湖的中心呼唤着阿药,阵阵呼唤带着亘古的苍凉。就这样,许多天过去了,许多年过去了,渐渐地他把这样的寻找当作了一种仪式,一种祈祷的仪式,除了祈祷,他已经对寻找不抱有任何希望。

当四年之后,忽然有一天,以解梦著称的鬼谷子告诉他,就要和亲人团聚了,这让他感到一种极度地不真实感,然后他回过头来,看见阿药正在冲他微笑。

…………

后来阿药给他生了三个孩子。大女儿刚生下来时,他俩傻傻地看着,丝毫不敢动弹,不敢呼吸,甚至不敢眨眼,生怕她只是一个在远方闪闪发亮的奇迹,生怕她只是一个稍微扰动就会消失的脆弱幻景。他们欣喜地看着婴儿那颜色淡淡的背脊,白里透红的脸颊,皱皱的玫瑰花蕾似的嘴唇,看着她眯成一道缝的水灵灵的眼珠在圆鼓鼓的眼睑后面滴溜溜地转动。最神奇的是,她的身体有着琉璃般半透明的金色光泽,于是他给她起名字叫阿璃。阿璃像她的母亲,美丽善良,乖巧懂事,在她会捕猎的那刻起,她就懂得把捕获的最好吃的团鲂和松江鲈留给父母。当她有了弟弟之后,她最开心的事情就是带着弟弟游戏追逐,保护他们的安全,教给他们逃生的本领,姐弟间的感情就像冬日的阳光,温暖而融洽。

阿昕是早上出生的,他像是和太阳约好了似的,一个从母体内一个从地平线下同时探头冒了出来,于是,阿昕注定了天性的阳光。阿荣觉得阿昕很像他,健壮、勇敢,有胆识,而且还和他一样喜欢看星星,每次当他看到射手星座的时候,他总会发出“咯咯”的笑声,别人问他笑什么,他会昂起脖子,扬起头来,骄傲地说:“看,我的守护星座!”

阿夕的出生是在晚上。那一天,太阳就快沉下去了,江水开始逐渐变得平静。这时候,一声嘹亮的啼哭一下子划破了江面的寂静,就像一颗长尾巴的彗星划过天际,阿夕的啼哭惊醒了所有豚的睡眠,大家都在议论着小家伙怎么能有这么嘹亮的啼哭,他是不愿意来到这个日渐浑浊和喧嚷的世界么?在最初的啼哭之后,阿夕开始学着哥哥的模样没事就躺在水面上看星星。在静静的星空下,阿夕在很短的时间内完成了小豚向大豚的转变。终于能够辨清星座的他在水里游动的时候趾高气扬,像个得胜将军。当哥哥姐姐谈论问题的时候他总是会加入进来,边听边点头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当你跟他说到某个复杂问题的时候他会眨两下眼睛表示他在思索。如果你加以解释,他会先知先觉般地点点头,“嗯。”如果你没有下文,他依然不愿意表露出他的稚嫩,他会点着脑袋轻声告诉你,“知道啦。”

当他的哥哥耍着他玩的时候,吃了亏的他也从不向父母告状,他不喜欢被别人看作小孩子。他会跟阿荣解释说,“哥哥没有欺负我——我们是在切磋。”

想到这里阿荣笑了。阿药给他添了多么可爱的孩子,而且还是姐弟三个。有三个小孩的家庭在如今的豚族里面算是很稀罕的了,这让他整天像陷在沙子里的瓷片一样陷在家庭的温柔之中,在无比幸福的同时,也让他觉得或许自己已经老了。他想,他以后恐怕再也不能单独出来捕猎了,阿药也不会同意自己独自出来的,这背上的伤恐怕也不允许——想到背上的伤,他立刻感到了强烈的疼痛。必须赶紧回家,回到清水区,否则伤口在这浊水中很快就会感染。

阿荣努力辨认方向,他发出声波,谨慎地等待着回响。等了许久,惊讶地发现四周传来的都是危险信号。他试着向前摸索,无论哪个角度,四周传来的都是危险信号。他感觉自己已经落入了陷阱。很奇怪,刚刚已经冲出了血森林,不应该在森林之外还有陷阱,正在苦苦思索的时候,可怕的鬼音再次传来,夺命螺旋切割水流地啪啪声由远及近。

阿荣确定他还在二脚的陷阱之中。虽然摆脱了血森林但是马上又面临着更艰巨的考验。他很快想到了四周都是危险信号的原因,唯一的可能是,他闯入了定置网。

定置网因为只能进不能出而被豚族称为迷魂阵,是二脚又一种常用陷阱,一般与血森林并不同时使用。因为极少有谁能从这两种陷阱中的任何一种逃出去。阿荣不知道为何这次自己同时撞上了这两种,他的身体已经因为失血而极度虚弱,他已经不可能再从迷魂阵中突破出去了。

一入血森林,从此无声音。

一如迷魂阵,前世枉托生。

等待他的要么是被捕,要么是死亡。

鬼音像电击一样让他的心跳加速。他抬头望见捕鱼船黑压压地像座山似的遮住了天空。

宁可英勇死,绝不苟且生。

阿荣静下心来,让脑子里再一一回想阿药和孩子们的面孔,在心底里一一和他们拥抱、亲吻,最后吻到阿药时,他忍不住流出了眼泪。他们分隔了那么多年,梦一样的重逢让他一直担心这真的是个梦,战战兢兢害怕梦醒的时刻。想不到这一天还是来了。他是想念她们,分开一会会就会想念,没有经过生离死别的人不知道离别的伤痛,但他不怕死,他毕竟有过完整的幸福的家庭,比起许多其他死在二脚手上的豚来,他要幸运的多。

阿荣鼓起最后的力气,往后弓身撤步,然后奋力前冲,在短距离的滑行之后奋力跃起,高高窜出水面,定置网在他的身子底下迅速倒退,他跃过了一道网,跃过了两道网,终于在第三道网前坠落下来。他被缠在了定置网上,被紧紧裹住,越挣扎越是被裹紧,直到再也无法动弹。有一道网缠上了他背上的伤口,血再次流了出来,他已经不觉得疼了。豚族把这可怕的陷阱叫做迷魂阵,是因为据说世界上最轻盈的魂魄都飞不过一道接一道天罗地网的环绕。阿荣是豚族游泳的冠军,拥有最为强健的腾跃,可是也只能突破两道网的封锁,当第三道网横亘面前的时候,即使尚在空中,他已经闭上眼睛,彻底绝望。他的身体被缠在了迷魂网中,很快感到了呼吸困难,这时已经没有办法浮上水面呼吸了。由于极度的虚弱他也已无法长期闭住气,他的肺部在叫唤,向他呼唤氧气,可是已经无能为力了,没多久阿荣开始陷入昏迷。他觉得昏迷就像做梦一样,只不过梦到的是一片苍白,像血森林里的尸体。

慢慢的苍白消失了,身子忽然变轻,轻得往上浮了起来,圆圆的太阳射下一道垂直的光柱,像架梯子接引魂魄飞过去。于是阿荣就如燕子似的飞了起来,他第一次感受到了飞的感觉,他知道飞走的是自己的魂魄,其实魂魄也是向往光明的,没有谁喜欢那黑暗而冰冷的地方。

就在魂魄往温暖的太阳飞去的时候,他的身体开始变得冰凉,越来越凉,如冬天江边结出的冰块。

那片苍白在瞬间变黑,一刹那给一块黑色的布幕遮住,一切都失去了光亮,沉入一个永恒的黑暗世界。

就像暗无天日的石沉溪洞中一样,永恒的黑暗。

阿荣死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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