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恩格尔搞定公告栏的时候，时间已经到了午后，由于没什么事做的原因，他干脆搬来了一只椅子，和看门人康纳一起晒起了太阳。
那条狗还是畏畏缩缩的和恩格尔保持着最远的直线距离，或许是因为被主人踹了几脚的缘故，他正躲在铁栅栏的阴影里委屈巴巴的呜咽着。
博伦朗公寓里唯一算是和恩格尔熟识的莉莉丝因为学业的问题，被迫返回了位于上城和下城之间的中等工业学院。
她就在那里学习精密机械，只不过昨天她放学后是直接去了朋友家去参加宴会，所以才在深夜匆匆夜归的。据她所说当时她遇袭的时候，自己已经走到了博伦朗的地界，她是完全没想到在自家的领地上竟然都能碰见疯子意图非礼自己的。
脚下的地都是自家人管的，怪不得她说过她哥哥会让那人生不如死。
恩格尔张贴完悬赏令，那群孩子围过来看了一会儿又纷纷扰扰的跑了开来。恩格尔正想着那个人渣没了手脚四肢后的如今怎么样了，人在哪里，是不是死了的时候，之前那个带恩格尔面见哥顿的猎人走了过来。
“我带你去趟我们猎人的小酒馆。”那猎人说道，“坊主要你认识下周围的情况，这对你以后会方便许多。”
恩格尔点头称是。
之后猎人忽然想起了什么，于是跟恩格尔补充说，哥顿并不乐意见到莉莉丝靠近他，希望两人之间能够保持干净的距离。
恩格尔以“我也有个表妹查莉娅”为由，对哥顿的想法表示理解。
而后猎人满意的点点头，他领着恩格尔离开了公寓。
一路无话，两人都不是话多的人，更何况旁边这位猎人一看就是那种不愿与人说话的类型，恩格尔也不好意思打开话题和他聊天。
（街上风景）在离开博伦朗公寓所在的那个街道后，恩格尔踏上了新的街道，他觉得下城的街区似乎都是一个样子的，拥挤而破败，古旧且歪斜，似乎经不过一风雨的摧残就会迎来支离破碎的结局。
不过在走到不远处比较繁荣的街道上的时候，周围来往的路人立刻多了起来，有些是刚下班的工头或职工，有些是吆喝的商贩，还有些是出来购物的妇女，一群野孩子在人头攒动的街上钻来钻去，人群是靠着街两边走的，中间的大道都留给了马车。
马车也很多，完全不像是博伦朗公寓门口的街道上那么稀少。
这条街上还有几座巨大的工厂，高耸的烟囱终日不竭的朝天空喷吐着呛人的浓烟，其中传出金属摩擦的炸音，轰鸣声不绝于耳
“完全没想到啊。”恩格尔完全不知道下城还有这么具有生命力的一幕，他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人，于是忍不住停下脚步感慨着，“竟然如此繁荣。”
要是没有那些一团团躲在街角的乞丐就好了。
“你没见过它黑暗的一面，所以不要妄下结论。”那个猎人也说出了自出发之后的第一句话，“像兽化人这样的杂种，亚人非人之流，都是隐藏在这些街道巷口的黑暗里的。”
确实如此。
他煞有介事的点点头，光是那些躲在巷子里的混混和明目张胆走过街道收保护费的黑帮分子，就足以看出下城之糟糕的小小一角。
……
他们参观了博伦朗的猎人们最愿意聚集的“打桩机酒馆”，它的标牌十分夸张和醒目，是一个被悬挂在屋檐下的小型打桩机。
虽说是小型，但它也是很大了。
被锁链挂在屋檐下的它在微风里轻轻摇晃着，哪怕悬挂打桩机的是一根坚固的锁链，可它那朝下的尖头还是让人忍不住绕着它走，生怕它掉下来把下面经过的人的脑袋砸出一个窟窿。
酒吧位于一处繁华的三角街上，附近就是喧闹的集市，它在三角街一处不起眼的巷子里头，稀稀拉拉的几个保镖坐在酒吧门口的酒桶上，在那里百无聊赖的抽烟。
他们从嘴里吐出的烟雾融进了亚琛的雾气里，只给这些雾气多添一份浓厚。
……
之后恩格尔它们去了不远处的福音堂。
据猎人所说，这里后半夜的时候这里会是猎人祈祷、寻求心中宁静的场所，因为猎人特别容易陷入焦躁，而烦躁的念头则容易在意志失守后腐蚀理智。
年迈的猎人通常都会伴有幻听或幻视的症状，他们也特别容易做噩梦，这些无疑都是年前时留下的后患，所以在福音堂见到老猎人是一件很常见的事情。
大多数猎人投身于这个没有尽头的事业之后，很少有安享晚年的，他们大多都是被迫走上了这条道路，走向不知名的前方。
鲜少有人自愿成为猎人，就好像公山羊鲜少产出崽子。
好像有这么一句谚语，来形容猎人为何成为猎人。
在离开了福音堂后，恩格尔对这名还不知道名字的猎人问了很多事情，其中他就询问了猎人的力量来源于何处。
“血质瓶，我们使用血质瓶，每个工坊的血质瓶都有自己的血质瓶配方，但最后还是万变不离其宗。”猎人从怀里掏出一只拳头大小的针管，里面注满了赤红色胶体，“而制作这些血质瓶的人，只有那些来自工坊的学者或是有资历的老猎人才知道怎么制作。”
“用了它就可以获得力量？”
“对。”猎人奇怪的看了他一眼，这位说是神秘学学者，昨晚也证明了自己的力量，但现在看来又有些不大一样。
不会是什么隐藏极深的邪教徒吧……
因为……血质瓶的相关知识，这对于他们这一类人，本该算是常识。
“那，它们会导致使用者发疯，对吧？”
“血质瓶的原料之一就是怪异的血，有些副作用在所难免。”猎人像个机器一样回答道，“这就是力量的代价，而有些力量所需的代价太大，但又不可避免的使用……这算是猎人的悲哀吧。”
“节制，是力量的根基。”猎人忽然告诫道，“这也是博伦朗工坊在建立之后，少坊主为工坊写下的警句，我们在大瘟疫中看到太多的灾难和惨剧了。”
恩格尔抑制住自己询问大瘟疫究竟是什么的欲望。
因为他看到猎人看自己的奇怪目光，于是他赶紧对自己说了几句“节制，就是力量的根基”。
他们在福音堂呆了一会儿，之后离开时猎人告诉恩格尔附近有一处专门为猎人、圣职者这一类人开设的秘密图书馆，这激发了恩格尔的兴趣，他们在离开福音堂后就前往了秘密图书馆。
秘密图书馆开设的位置很巧妙，就在沿着昆西河的一处公共公园边，虽说下城的环境让这片公园肮脏不堪，但是躲在自然博物馆后的秘密图书馆却十分整洁，或许是因为对非凡者特别照顾的原因。
但无论如何，在恩格尔迫不及待的跟着猎人走进秘密图书馆之后，眼前的景象令他不禁失望，这图书馆是一个由半地下的地窟改建出来的，在形象古板森然的自然博物馆后的一个小门打开就是这间图书馆。
不过在恩格尔看来，与其说这是一间图书馆，还不如说这是一间档案库，陈旧的资料被包在落满灰尘的牛皮袋上头，然后被堆在一起挤在书架上，好几排书架之间的空挡可能连一个人的肩宽都不止。
狭隘逼仄的压抑感再加上空气中的一股霉味，差点让恩格尔选择转身就走。
可他还是忍不住留下来，试图在这些乱七八糟的资料里找到自己想要找到的，于是猎人就蹲在门旁的一个小板凳上看他在书架间小心的腾挪搜查着。
秘密图书馆的图书馆管理员是一个怪癖的侏儒小老头，他发红的大鼻子上头夹着一只圆框眼镜，杂乱灰白的毛发遮不住他的中秃。
虽然恩格尔在心里有些揶揄这个图书馆管理员，但是却架不住对方的热情。
这个侏儒小老头似乎很喜欢在不断查找资料的恩格尔，说他很好学很勤奋，行为举止中都可以看出他尊敬知识的素养。
然后他话锋一转，开始说什么现在已经没什么年轻的、新入行的愿意来这个破地方了，殊不知这群蠢货错过了多少可以救他们命的玩意儿。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他还不忘瞥一旁发呆的猎人几眼，趁机连带着他来来回回挖苦几遍。
最后猎人受不了了，对恩格尔抛下一句“搞好了就出来找我”之后愤愤不平的钻出了图书馆那扇低矮滑稽的小门，出去的时候嘴里还骂骂咧咧着“狗洞”、“猪窝”一类的词，这算是恩格尔第一次看到这个年轻人不爽。
等到猎人出去后，图书馆里安静了片刻，可小老头又开始说话了。
“所以小子，你找了半天究竟想找啥？”小老头凭借着自己的身材跨到一叠厚实的书堆上，把那些在他嘴里颇为神圣的书籍当做是蹭屁股的垫子一扭一扭的磨蹭着，样子别提有多滑稽，“你找了半天都在找语言学，你小子难道不会说人话么？”
他说话似乎总是这么尖酸刻薄，喜欢挖苦人，但他观察尤为仔细，竟然能看出恩格尔在杂乱的书籍中找了半天后主要寻找的书籍分类。
要知道这里光线昏暗，而且每本书上都落满了灰尘，有些连封面都不知道掉到了哪个犄角旮旯里头。
恩格尔探出头来，他对老头的言论讶异，随后侏儒小老头在他眼里看起来就有点不平常了，于是他接下来的语气尊敬不少，毕竟他现在有求于人。
“咳咳、咳咳……那个，请问有有关教大沼语的书么，先生？”他浑身都是灰尘，昨天才穿上的新衣服也变得灰不拉几的。
这家伙还被空气中的扬尘呛到了，不断的咳嗽着。
“噢哟？大沼语？你小家伙对这种语言感兴趣？”耳边竟然传来了几声夸张的惊叹。
恩格尔苦笑着记起了查莉娅和他无法沟通的事情，于是说道：“也谈不上感兴趣吧，但一定得学。”
他想起来查莉娅不服从他管教的样子，和他之间几乎没有过语言上的沟通，平时她自己在那里自言自语他也听不懂，而且有时候需要她的时候她还无法理解自己的命令！
这是很致命的，就好像你手上有一把火器，但你不知道你按下扳机之后火器会朝哪个方向设计，万一从枪管里头射出来的弹丸直接拐了个一百八十度的旋转蹦进自己的眼窝子里怎么办？
“但愿你小子不是去拿这门语言撩拨小女孩子，”侏儒老头从书堆上蹦到了地上，然后摇摇晃晃的走进一个远离恩格尔的书架中翻找着。
恩格尔看到这一幕自然是眼前一亮，心说有戏！
果不其然，在一阵灰头土脸的寻找后，一本厚厚的记载着大沼语的书籍被塞到了恩格尔的手上。
“一定要好好学啊！”侏儒老头很没品的大叫道，“还有这本，这本老夫送你了，这两本你都不需要换了！”恩格尔不明所以的结果那本硬皮书，而老侏儒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还使劲的拍自己松弛的胸肌，好像这就能证明他有多豪迈的一样。
“那……多谢了。”
“不，不用谢了小子！”侏儒老土看着恩格尔出门，“以后要常来啊！”
他看见恩格尔没有回应他，门很快就关上了，来自外面转瞬即逝的白光也随之消失。
秘密图书馆再次陷入了黑暗中，而孤独随着黑暗立刻卷土重来。
隐隐的，传来一声沙哑的叹息。
……
门外，猎人似乎有些等的不耐烦了，他一见恩格尔出来就问道：“怎么样，找到了书了么？”
“嗯，还送了一本……”恩格尔有些诧异的摇了摇手中的第二本书。
“怎么会这样呢？”猎人似乎陷入了某种纠结带来的沉默中。
他以前也来过这里求教过，但在各路长辈和前辈们的嘲笑中选怎了能避则避，而那个小老头更是……一本书都没让他外带过。
“说起来，那位管理员先生究竟是什么来历？”恩格尔问猎人，他总感觉那个小老头有些不大对劲，哪有人会是出生后就一直婴儿大小呢？而且脑袋还那么大。
“那……那个啊。”猎人沉思了片刻，组织了下语言，才说道，“那是古书妖精，一种亲善的非人……他已经在这里居住了近百年了。”
近百年……
恩格尔不知为何想起了老瞎子，他下意识把二人衰老丑陋的面容重叠在一起，还有同样孤独的呆在黑暗中的模样，想到这儿……他背后忽然打了个机灵。
他下意识看了看手中的两本书，其中一本有些年代了，是大沼语的教学书。
至于另一本……
剥开包住书封的皮纸，一行大字映入眼帘。
“草！”
在看到后，他本能的骂出一个脏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