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克特爵士，您的脸色看起来真是糟糕透了，昨天没有休息好么？”
一名身着紫色华服的骑士摘下了自己头上那孔雀羽毛装饰的圆顶军帽，露出了帽子阴影下年轻而英俊的面容，他用戴着褐色鹿皮手套的修长手指轻轻地捋了捋自己微卷的黑色长发，银色骑兵胸甲上用薄铝板镀出的六星鸢尾拱日徽记在晨曦中闪烁着灿烂的光芒。
“现在战事吃紧，您可要多注意休息，要是您因为过度疲劳而倒下的话，想必各路诸侯又会陷入群龙无首各自为战的困境中了...”
贝克特爵士脸上一副毫不在意的表情，其实心里已经把这个不知好歹的后生拖在自己心爱的坐骑身后狂奔出少说八百里地了。
他之所以没有真的这么做，无非是因为忌惮这小鬼背后撑台的那个庞然大物。
这个穿着骚紫色华服，周身散发着香水、羽绒和羊膻味的年轻骑士，名唤瓦里安，是美第奇家的幼子，去年刚刚成年，在家里排行老三，他大哥便是美第奇家现任当主——菲利普·德·美第奇，这位爷也是复兴党的核心人物之一，现在的职位是复兴党贵族联军的后勤补给总管，手握统筹全军钱、粮、枪、被服乃至棺材板的生杀大权；这意味着要是他哪天看某人不顺眼了，只消动动手指头，那家伙手底下的部队轻则活着忍饥挨冻、重则死了都找不着地儿埋。
美第奇家族，在王政希弗伦时代还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领主，靠着给地中海边上几个操控染料生意的大家族打工过活；但在大革命中，他们凭借着才智与人脉在各党派之间来回周旋，时而以王权的捍卫者示人、时而以革命的急先锋自居，正邪两派黑白通吃，积蓄起了堪称恐怖的实力，最终一个个踹掉自己的老东家，在新政府的扶持之下一举成为了南方第一大财阀。
虽然老牌的贵族们对于美第奇家这个政治投机分子暴发户一直都带着一种骨子里的轻蔑，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吃美第奇家的饭——复兴党联军那脆弱的补给线可全是靠美第奇家族的运作才硬撑到现在的。
即便是复兴党中作战经验最丰富、同时也最有人望的贝克特爵士，也不可能让自己手下的军士们每天吃土。
“如果复兴党里的诸位大人都能如令兄一样勤勉，那么老夫肯定也不会这么辛苦了。”
老爵士露出了一幅和善的笑容，他眯起眼睛，回首看着正列队从桥上走过的骑兵队列，这些身着绿衣白裤、打着贝克特爵士旗号的小伙子们骑着高头大马，昂首挺胸意气风发地踏过了横亘在艾茵运河上的“新桥”——虽说名字叫做新桥，但这大桥其实已经有两百年历史了，整座桥的桥体已经老旧不堪，在骑兵们的马蹄之下发出了若有若无的悲鸣声。
在骑兵的队列旁边，美第奇家的步兵队列就显得猥琐很多——美第奇家军服的色调是以红色为主，但这群士兵身上军服还真就不是一种红色儿，一眼望去这里深一块那里浅一块儿的，跟染坏了一样；其实不要说颜色了，这些步兵的衣服连裁剪的式样和布料质地都大不相同，他们唯一可以做到统一的大概也就只有肩上那一条条永绿邦联生产的步枪和脸上生无可恋的表情。
贝克特爵士知道，美第奇家的精锐部队全部都被安排在了补给线两侧干着辎重队的活计，被排到前线来的全他妈是些从地中海对岸便宜雇佣来的海盗、渔夫和破产农民，这帮二流子完全就是用来填充战场的炮灰部队，要多少有多少，死得再多也不心疼。
“不过话说回来，令兄为什么没有和您同行呢？”爵士的目光扫过美第奇家那群精神萎靡的炮灰部队，装作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发问道。
“你说兄长大人？他昨夜着了凉，现在高烧不退正躺在床上挺尸呢。”瓦里安丝毫不在意贝克特爵士的提问，他伸出手遮住有些耀眼的阳光：“昨晚他回来之后，把自己关在营帐里，对着地图喝了一整宿的咖啡...估计就是那会儿受了寒。”
贝克特爵士心里顿时咯噔一下，但他的表情依旧没有任何变化，稍微敷衍了几句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国家未来靠你们年轻人之类的屁话之后，爵士将话题引向了美第奇家的部队上。
“您知道吗，老夫本以为令兄会让麾下最精锐的部队出来亮个相的...美第奇家族私人卫队的威名放诸于南方可算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就连老夫也眼馋得很啊。”
贝克特爵士的语气中夹带着一丝明显的遗憾叹惋之情，他神色复杂地看向一排又一排缓慢前行的步兵队列：“但这些人...可真是出乎我的意料，难不成菲利普阁下不想在那位公主面前留下个好印象吗？”
“啊...我也弄不明白兄长大人是怎么想的。”
被戳到痛处的瓦里安皱起了眉头，委屈巴巴地说道：“真是一言难尽，我早些时候还劝他拿个一两百精骑出来撑撑排场，吓唬一下那些个不懂规矩的刺儿头呢...结果他居然跟我说他手下精锐骑兵全都被派出去了，具体去了哪儿我也不知道，总之现在手头能用的就只有这么些个软脚虾...”
“别这么悲观，瓦里安阁下。”
贝克特爵士冲着身边这位比他年轻一个甲子还要多的小朋友笑了笑，他修剪得整整齐齐的八字胡子微微翘起，看上去很是祥和，却又带着一丢丢不怒自威的气质。
“军队的战斗力绝非取决于其士兵的素质，而是取决于将领的能力，即便是最蹩脚的士兵，在优秀将军的带领下也可以摇身一变，成为横扫欧陆的虎狼之师。”
这可真不是空谈，当年大革命的时候，义勇军战神林登万就曾在北方创造过用八千罪犯和贫民组成的乌合之众军团战翻前来围剿他们的四万王党精锐部队的神话。
“或许吧，但这帮炮灰看上去简直扎眼到不行。”
瓦里安很没风度地耸了耸肩——这种动作在贝克特爵士为代表的老派贵族们看来可是相当低俗的，看到瓦里安做出这个动作，爵士不禁浅浅一笑，心说暴发户果然就只是暴发户。
“同是红色的军服，穿在那位公主和她的部属们身上就显得那般地英武、潇洒，给人一种发自内心的震撼之感...那种刚柔并存的美啊，好像这世界上的军服就该做成那样一般...”
瓦里安完全没有察觉到贝克特爵士的笑场，他看着桥上那一条条细细的红线，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之中。
“可您看看这些家伙？我想就算给他们戴上国王的冠冕、披上主教的法衣，他们看上去也依旧会更像是命不久矣的大烟鬼，而非达官显贵的家奴。”
贝克特爵士差点笑出声来——这小子真是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
“贝克特爵士？您在笑吗？”
瓦里安突然转过头问道。
“哦？我只是想到，这些可怜人如果真的个个都戴上了国王的冠冕，在街上拿着权杖到处走来走去，那将会是一幅多么可笑的景象。”
贝克特爵士稍微用手指抹了一下自己的眼角，然后便恢复了常态。
“嗯...”
瓦里安的脸上闪过一丝惊愕。
“我从没意识到您是如此幽默的人，贝克特爵士。”
美第奇家的小少爷轻声笑道：“真是难能可贵，这副光景明明都已经上演了五十年了，您却依旧能从中感受到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