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茵兰地下某处。
当尚·马蒂厄两只手各拽着一具从上游漂下来的“尸体”，艰难地将它们从水里拖进下水道一侧的某个涵洞之中之后，他顿时觉得一阵脱力感袭击遍了全身；他的小腿肚子开始不受控制地痉挛起来，身体内沉寂的大量乳酸令他的每一处关节与每一块肌肉都像是撕裂般疼痛。
老实说，这种情况在超负荷剧烈运动之后其实挺常见的，只要适当地补充能量和休息，用不了太久就可以缓过劲来。
但可惜的是，那些紧紧跟在他身后的追兵可不会给他留下哪怕一秒钟的休息时间。
尚努力抑平自己的呼吸节奏，合上眼睛，试图将所有精力都集中于听觉之上。
他听见了顺着石砖墙壁一路传来的脚步声，那脚步离他时远时近，仿佛迷失了方向在原地兜圈子一般，这可真是够奇怪的，按理说那些黑暗精灵的能耐肯定不会只有这个水准，难不成有什么东西阻碍了他们搜索的步伐？
不论他们遭遇了什么困难，对于被当成猎物的尚而言都无疑是个好消息。现在，他应该有一些宝贵的时间来检查一下这两具尸体上携带的宝藏了。
尚揉了揉自己隐隐作痛的后腰，刚才他可被这两具尸体伤得不轻，这俩义勇军士兵的尸体估计是被从上游什么地方冲下来的，好死不死正好撞在他的后腰上，害得他又一头栽在水流里漂了好一阵，拜此所赐，他侥幸躲过了一次猎杀，可手里的武器却全都给水流冲走了。
从严格意义上来说他并不像拿波利欧那样热衷于发死人财，相反地，他对自己老相识那种毫无底线可言的行为嗤之以鼻——不管你相信与否，哪怕是游走在社会边缘与法律灰色地带的人渣们中间也是存在着自己独特的鄙视链的，骗的鄙视偷的、偷的鄙视抢的、抢的鄙视抢不着的、抢不着的鄙视发死人财的，但无一例外的是大家都很尊敬拉皮条的和开赌坊的，毕竟谁都会有摊上扎手点子和急着化霜（销赃）的时候。
但就现在的情况而言，不管尚究竟多么反感在冰冷的尸体上寻找战利品，他都不得不这么做，除非他想靠着十几个戒指和怀表来对付身后那群杀气腾腾的追兵。
他解开了其中一具男性尸体的腰带，开始翻找起子弹盒中可能存在的火药等物，但现实很快就给了他当头一棒槌，这小子身上完全可以说是一干二净，就像被人洗劫过一样，别说枪和弹药了，就连刺刀都没有一把，只留个空荡荡的刀鞘在腰带上晃来晃去，尚不禁在心中怒吼道这帮义勇军究竟是得有多穷酸啊？
他并不死心，继续摸索着尸体的裤兜和衬衣口袋，结果除了两个一苏的铜板之外并没有任何有价值的东西；硬要说的话还有一张绣着这士兵身份信息的布片，这玩意一般是被缝在帽子内衬上的，不过这年头人死之前一般都不会有什么闲功夫给自己正冠。
尚粗略打量了一下这士兵的面庞，很年轻，很安详，皮肤青紫，看来他可能是在水中溺亡的。他并不会为这个陌生的年轻人感到可惜，过去几十年里他见证过无数比这更加惨烈的死亡，已经麻木了。
他想都没想就将这张布片揣进了自己兜里，他自知是不可能把这孩子的尸体弄出下水道的，只能将其留在这里自行腐烂、或者叫老鼠来啃食，不论哪一种都算不上体面；将来找不着尸首，算作失踪的话也只会给活着的人凭添麻烦。
看在同为希弗伦公民的份上，便做个人情吧，这两个苏就当是酬劳了。
尚将那死尸的腰带一并系在自己身上，转身准备去搜刮另外一具尸体，他在自己胸前默默画了个十字，祈求这一回运气能好些。
这一具尸体穿着军官的制服，凌乱的金色长发上沾满污泥与秽物，遮盖住了死者的面容。
尚倒是不在乎这一点，毕竟他又不是要和这尸体约会。
他的手在黑暗中来回摸索着，动作娴熟地剥开尸体衣服上每一处可能藏匿着工具的口袋，终于，他找到了......一枚软木塞。
你他妈在逗我呢？亏你还是个军官！学学那些正规军的军官老爷们随时在身上带点子雪茄刀小仪剑袖珍手枪之类的奢侈玩具来撑撑场子不好吗！就是因为有你这种人希弗伦的经济才会连年走下坡路啊！
有那么一瞬间尚还真想揪着这死人的领子冲他狠狠照脸上给他来两拳，但仔细思考一番之后还是把已经举起的拳头放下了。
鞭尸能解决什么问题？有这功夫倒不如早点扯呼了算球。
尚一屁股坐在了湿润的砖石地面上，用脏兮兮的手抓了抓自己的头发，他的头皮被这些污水搞得又粘又痒，如生了虱子一般，越挠却令他越不痛快。
去他妈的！要是早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他才不会来蹚这道浑水！该死的特拉克苏！他绝对隐瞒了什么！这背后的水太深了，要是再不赶快抽身，自己绝对会被这深不见底的泥潭吞没，连骨头都不剩！
想起特拉克苏身体上那些奇怪的晶体，尚突然觉得喉头一辣，胃里一大股子酸水便涌了上来，稀里哗啦地便吐了一地，有不少还滴到了衣服上。
有一些呕吐物倒流进了他的气管，令他剧烈地咳嗽起来，但没咳两下他便死死地将自己的嘴给捂住了，结果手上那污秽之物的恶臭味几乎又要让他再吐一次。
现在可不敢弄出太大声响，尚知道自己身后那些追兵的能耐，黑暗精灵的那对尖耳朵可不只是为了好看而生的——在黑暗而潮湿的地下追踪猎物时，他们比世界上任何一种猎犬都要好使。
响声也好、异味也好，自己所在之地很有可能已经暴露了，他必须尽早离开这里！
尚连忙站起身来，伸手就想去脱自己身上沾染着呕吐物气味的夹克——这时他才想起自己身上还有一大堆战利品，脱了衣服就没地方放了。
一般来讲但凡还保留有一线理智的人，在自己生命都无法保障的情况下理所当然地都会选择抛弃财货之类的身外之物，毕竟钱要有命才能花得出去。
但对于尚·马蒂厄这样常年游走在社会边缘、朝不保夕的赌徒而言，他脑袋里想的却是另一回事。
“只要能把这些东西带出去就不亏。”
“来都来了，不带点东西走怎么成？”
“老子还得筹措旅费呢，地主家也没余粮啊。”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这次阴沟里翻船，队友死光了，自己还疑似被老伙计暗中坑害，卷进了什么奇怪的阴谋之中，要是再一分钱都捞不到，那是不是也太惨了点？
想着想着，尚的目光慢慢地就移到了那军官的身上。
他穿着的那件蓝色夹克，虽然看上去小了点、也破了点，但至少拿来打个包是没问题的吧？
抱歉了兄弟，死人是不需要衣服的，你就当是为活着的人再做出些贡献吧。
尚蹲下身去，开始着手解开那军官的上衣，但不知怎地，就在他的手接触到尸体的肩膀时，突然感到了一阵颤动。
他顿时吓得将手往后一缩。
不可能！难道这家伙还活着吗？
一秒过去了，两秒过去了，那具尸体依旧没有任何要活动起来的迹象。
尚轻轻凑上前去，伸出手指摸了摸尸体的脖子，在发现那冰凉的皮肤之下已然没有脉搏之后，他松了一口气。
到头来只是自己多疑了，等从这下水道里逃出去之后一定要吃点好的压压惊。
他手脚麻利地剥下那军官的夹克，摊在地上，将怀中的赃物统统置于其中，包了个严实。
接着他脱下自己的外套，盖住那军官的上半身，拎着包袱便消失在了下水道的黑暗中。
他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外套口袋里还有一件小小的遗留物，顺着那军官的身体滑了下来。
那是一块光泽暗淡的晶体，约莫指甲盖大小，当它与那尸体身下渐渐汇聚而成的一滩小小血洼相接触时，发出了一丝微弱的红色荧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