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名亲历过魔法时代最后荣光的老人，简·O·德纳第太太曾经在她的青年时代接受过系统的魔法学科教育；她对于旧时代的魔法知识的了解远比安娜契卡这种半路出家的人要丰富得多。
但即便如此，面对着眼前这块不可名状的腐臭标本，她也感到有些一筹莫展。
“真有意思...”
德纳第太太从自己黑色丧服胸前的口袋里摸索出一副夹鼻眼镜为自己戴上，她仔细地观察着这块生长在腐烂血肉之上的琥珀色晶体，并且时刻注意同这未知之物保持着距离。
显然，这绝对不是普通生物体内能够自行生成的东西——没有哪一类结石、增生、肿瘤之类的病变或者畸形可以造成这样的效果。
“你说你是在哪里找到这块...嗯...样本的？”
德纳第太太皱着眉头朝安娜契卡发问道，接着她转过身在吧台后面的橱柜里拿出一条皮围裙和一双手套——要接触这种来历不明的东西说什么也得给自己来点防护才行。
“一只两米高、两米宽，胳膊比我腰还粗的大老鼠身上挖出来的。”
安娜契卡给自己灌了一口酒，她漫不经心地看着德纳第太太忙碌的身影：“准确地说，大概半人半鼠...或许再加一点克拉肯什么的成分？”
“一个菜都没整也能喝成这样，我只是服了你了...”
德纳第太太装备上那一套厨房防具之后，又抽出一张大手绢，系在自己脸上，蒙住口鼻：“跟这儿说正经的呢！”
“先跟你说，我可没亲眼看见那玩意儿活着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啊。”
安娜契卡挠挠头，她开始向德纳第太太描述起自己几个小时之前的所见所闻。
“早些时候，我的部下们在下水道里遭到了一头未知的巨大生物的袭击，我干掉了那头巨兽，而这块样本就是它的心脏。”
“下水道里的怪物?我还以为那只是小偷和骗子们编造出来吓唬善良名众的幌子呢。”
德纳第太太稍微估量了一下这枚‘心脏’的体积，她的经验告诉她，这枚巨大心脏的主人体型绝不会小于一头牛。
她从吧台的抽屉里摸索出一把舀咖啡豆用的小铜勺来，用没有受伤的左手握住笔直的长柄，小心翼翼地在那坨腐肉与晶体的连接处拨弄着。
德纳第太太几乎没费多少力气就用勺子刮掉了大量弥漫着腐臭气味的肌肉纤维，从那红白相间的丝缕肉束中流出了气味难闻的可以液体。
安娜契卡说这是一颗心脏，但是在她看来却是一点都不像——心脏怎么会是这么一副软趴趴的样子？
“腐坏得相当严重。”德纳第太太抬头看向安娜契卡，后者正百无聊赖地盘着自己的酒壶：“你们是什么时候杀死那头所谓的‘怪物’的？”
“你说时间？大概...”
安娜契卡一瞥墙角那座大钟：“不到俩小时之前？”
“这不可能！才两个小时怎么会腐化成这种程度？”
德纳第太太狐疑地直视着安娜契卡的眼睛。
“我知道的不比你多，简，否则我也不会来找你了。”
黑暗精灵对老太太回以一个苦笑：“我们的工兵们在将这怪物从一片狼藉中挖出来的时候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它的尸体腐化速度快得惊人，我们本想把它装在板条箱里运走，结果......”
她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般，突然捂着嘴吃吃地笑了起来：“你见过融化的冰激凌吗？基本就是那样了，尸体的肌肉组织和类似脂肪的部分全部都迅速融化了，只剩下了一堆骨头和发臭的内脏，而这些残骸上边，无一例外都出现了同样的特征。”
“这种晶体......吗？”
面对自己故人提出的疑问，安娜契卡没有做出任何回答。
德纳第太太继续借着提灯微弱的光芒，观察起那晶体来。
这些晶体的根部与血肉组织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在末端呈现出一种接近于肌肉纤维的絮状，像植物的须根一样深深扎进了组织与血管中，与这些纤维接近的部分组织都出现了明显的变异现象，譬如增生的瘤体、肉芽、异常角质化的倒刺等等。
不要说德纳第太太这种老知识分子，就算随便换个杀猪卖肉的来看一看也知道这东西绝不是科学能解释得了的。
“魔法的造物呵？真有意思，我已经很多年没有接触过这种东西了…”
老妇人喃喃自语道，她用铜勺子使劲敲了一下那块晶体的侧边，透明的琥珀上立刻出现了一丝细碎的裂纹，有一些碎片与粉末随之掉落下来。
看来这东西的性质并不像她想象的那么坚硬。
“安娜契卡。”
德纳第太太抬头唤道：“有刀吗？拿一把小刀给我。”
话音刚落，一把锋利的折叠小刀便大头朝下钉在了台面上。
“我的水曲柳老台面（其实并不是）！！！”
老妇人一把拔下那刀，看着台面上那刀尖扎出来的小坑，愣是觉得自己的心都在滴血。
她恶狠狠地瞪了安娜契卡一眼，不过后者理所当然没有鸟她。
“下次记得说个‘请’，我亲爱的德纳第太·太！”黑暗精灵百无聊赖地搓着自己的手指甲道，她在“太太”这个字眼上明显加重了语气：“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没有学会尊重年长者吗？”
要是换作平常，照德纳第太太的脾气肯定会把胸中这满腔的火气直接怼回去，不过这一次她憋住了。
一来是因为她知道自己绝对干不过安娜契卡，就算磨嘴皮子也是白费功夫；二来嘛，她对这奇怪的晶体确实也抱有几分兴趣，就像是数十年前那个流连于魔法学院实验室与图书馆间的少女的记忆再度被唤醒了一般。
德纳第太太左手握刀，用受伤的右手轻轻扶住铜勺，她的刀刃在晶体侧面轻轻地划过，刮下了一撮一撮的白色粉末，正好落在铜勺之中。
这确实令她想起了那些在实验室里度过的旧时光，也再一次使她坚信了这诡异的晶体与魔法之间的联系。
很快她就收集到了小半勺白色粉末——要测试这种物质的性质的话，这个剂量已经完全足够，就算玩脱了，理论上应该也不会造成太大的破坏。
“你有试着对这种晶体释放过魔力之类的吗？”
她放下刀，左手托着这半勺粉末，将它递到了安娜契卡鼻子底下。
“还真没有过。”
安娜契卡伸出手指想蘸些粉末，德纳第太太却在她接触到这东西之前把勺子移开了。
“怎么了？我只是想试试？”
安娜契卡嗔怪道。
“你要真想试的话还是拿到外边去试吧，别一会儿把我的店给点着了。”
德纳第太太将这半勺粉末搁在一旁，她从吧台一侧取过提灯，轻轻打开了灯罩，橘黄色的微弱火舌在空气中轻轻地跳动着。
“天知道这东西会不会有毒性、易燃易爆又或者别的什么见了鬼的附带效果...魔法的产物一向都是这样，还是小心点为妙。”
“所以你已经确定了这是魔法产物了？”
“不能说完全确定，但在找到更合理的解释之前，我初步是这么推测的。”
“哈，说得还真是洒脱呢，明明五十年没用过魔法了。”安娜契卡说着说着就是一句软刀子直接插向德纳第太太的旧伤口。
“信不信我把这灰都泼你脸上，然后看看你有多大几率会立刻毁容？”德纳第太太说着便伸手做要拿那勺子的动作。
安娜契卡立刻笑着举手投降。
“别介我开玩笑的，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很简单，如果这东西真的是某种魔法力量的产物，那其中必然蕴含着一定的魔力反应...你作为魔导兵应该能对附近的魔力反应产生共鸣吧？现在你能感觉到它吗？”
安娜契卡看着老妇人的眼睛，摇摇头表示不能。
“但是我的确感受到了那头巨兽身上传来的魔力反应，但是总觉得有一丝违和感。我该怎么形容呢？对了！那种感觉很飘渺，而且相对于我见过的其他魔导兵而言，反应的烈度实在太弱了，仿佛是蜡烛与月亮之间的差别一般——比起魔导兵们强大而纯粹的的魔力波动，这头怪物身上的气息微弱、狂乱而且不稳定...”
安娜契卡将整个身子伏在台面上，丝毫不在意旁边不远处就是散发着臭气的尸块，她用手托着下巴，闭上眼睛沉思着。
“这两年来我和帝国国内的那些魔导兵也都还算熟识...同他们私下里单挑也好群殴也罢打来打去可能也有那么十七八回了吧？再加上演武场上竞技时得到的经验，以及通过别的一些特殊途径弄来的情报，我也基本把其中一些有代表性的家伙给摸透彻了...”
安娜契卡将自己的扁酒壶盖好之后平放在台面上，用手指头拨弄着它转起了圈圈。
“这些拥有强大潜力、将来可能出人头地的小家伙们的履历、战斗方式、体检报告等资料我可都是私下里建了档案集中储存起来了的；不过就我所知道的情报来看，那些家伙可没有一个能创造出这种奇怪的结晶。”
“旧时代的法师们对原始纯粹的魔法之风加以引导和改造，最终将其划分成了八种截然不同的力量体系——生命，死亡，光明，暗影，野兽，金属，天堂，火焰。这每一种力量所能产生的效果都各不相同，但其产物的性质却都具有一处相似点，那就是这些产物都蕴藏着极为丰富的能量......”
德纳第太太再度拿起了那根盛着晶体粉末的勺子，在手指间稍微颠了颠。
“这些能量一般情况下应该是极其稳定的...但只要掌握的正确的方法，即便是普通人也可以将它们再度释放出来。”
她将那铜勺子缓缓地靠近了提灯的火焰。
“譬如说，高温、高压、燃烧或者......”
还没等老妇人解释完，就在那勺子里的粉末触碰到火焰的一刹那，它便瞬间绽放出了一道强烈的白色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