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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冲维尔能够感觉到自己正在不断下沉——尽管他拼命地划动着四肢,试图让自己的头颅浮出水面,但依旧无法与宇宙的真理法则相抗衡。

他那套沉重无比的全身金属板甲自身的重力远远超过其所产生的浮力,他就像是被困在铁制的牢笼中一样,不受控制地向海面之下的深渊坠去。

腥咸的海水灌入他的鼻腔和外耳,强大的水压使他的大脑嗡嗡作响,当他勉强在水中睁开双眼时,借着他无意识中从身上发出的微弱圣光,他看见了宛如地狱的一幕。

海水映照着天空的血红色,无数黑乎乎的人体从这张血红的幕布上坠落,近海的鲨鱼、以及那些由于魔法之风的暴动而发生突变的畸形海兽们循着血液的气味如约而至,前来享受这场饕餮盛宴。

冲维尔的意识逐渐模糊了,在一片柔和光芒的包围之下,他的内心反而变得平静下来。

“那些被关在铁笼子里淹死的所谓女巫们,她们所看到的这世界最后的模样,便是如此的么?”

年轻的圣骑士在生命的最后关头不禁如此想到。

就在他准备放弃一切挣扎,迎接自己的死亡时,水中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将他的身躯托起,笔直地朝海面上一个纺锤形的阴影浮去。

在跃出水面的那一瞬间,冲维尔感觉到自己身上的一切重量都消失了,这种感觉并没有持续多久,几秒钟之后,他的脸立刻与舢板船的木头甲板来了个亲密接触。

沉重与酸痛感顿时袭遍全身,脑中强烈的疼痛与晕眩使他立刻从消化道与呼吸道中呕吐出了大量的海水与秽物。

他呻吟着,用尽全身力气将自己翻了个面,睁开眼睛看见了血红色的天空,以及高耸桅杆上升起的白帆。

在那桅杆顶端,黑岛公国海军的黑底白星骷髅旗正随着狂乱的暴风肆意舞动,仿佛在嘲笑他的这幅狼狈模样。

“冲维尔兄弟,你怎么样?”

一名圣骑士将冲维尔扶起来靠在船舷边,几三下便解开了他一边胳膊上的肩甲与护臂,沉重的金属护具砸到甲板上,发出沉闷的回响。

“至少还活着...”

冲维尔有气无力地呻吟道,他试着挪动自己的身体,但左腿处却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

“真该死,我的左腿好像断了...”

他咬牙切齿地哼了一句。

“忍着,我先给你正骨。”

那名圣骑士说着便从自己的腰带上拔出小刀,帮冲维尔割开了固定腿甲的革带以及裤腿——骨折这样的伤势可不比平常的皮肉伤,在使用圣光进行治疗之前必须得先把患者的骨头接好才行。

在自己的同袍兄弟忙活的当儿,冲维尔咳嗽了两声,抬起头环顾四周,却这艘小舢板上的气氛有些不大对劲。

之见圣骑士导师格朗泰尔和另外两名圣骑士正手执武器,将一个披着黑色兜帽斗篷的大块头苦行僧围在中间,脸上看不出哪怕一丝一毫的松懈。

“果然,你不是一般的苦行僧...”

格朗泰尔将手中的晨星甩了两圈,那锐利的尖刺上立刻绽放出一道道淡淡的乳白色光芒。

“圣光之拳这种需要细致微操的高级圣光法术,水平低于圣堂武士以下的人是学不来的...你究竟是什么来头?”

那苦行僧面对着三名圣骑士的包围,却是不为所动,他只轻轻地移了移自己的步子,摆出一副戒备的姿态。

“事到如今还想保持缄默吗?兄弟?”格朗泰尔也随之调整着自己的进攻步伐,他的脸上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没什么好隐瞒的!摘下你的斗篷面对我们!”

仿佛要印证格朗泰尔的话一般,一股强劲的暴风从远处的陆地上席卷而来,整艘船都随之剧烈地摇晃起来,这道风吹起了那苦行僧的兜帽,将他的真实面貌展现在了众人的眼前。

但冲维尔看不到,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一颗后脑勺上都带着疤痕的大光头。

但他的那几个同袍却都一脸吃错药似的表情。

“真是苍天有眼啊!你这肮脏的叛徒!”一名脸上印着刺青的圣骑士架着自己的斩首剑,将剑头直直地指向那个大个子,眼神中充满着狂热的光芒:“你的假慈悲不管用!这下你逃不掉了!”

“真没想到会是你!可耻的背叛者!”在他正对面,另一名圣骑士紧紧地攥住了手中的权杖:“这一定是圣光之神的启示!我等今天就要对你罪恶的一生作出审判!”

“......”

圣骑士格朗泰尔一言不发地注视着面前这个身材高大的神秘人,两人目光交汇时,格朗泰尔的身体竟然也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

但他却伸出手示意两名年轻骑士不要轻举妄动。

“圣骑士阿基里斯、虔诚者阿基里斯、异端裁决者阿基里斯...当代圣光教廷信徒中最忠实的一个;也是所有背叛者中最狡猾的一个!”格朗泰尔叹了口气,缓缓地念出了一长串名号:“没想到啊,没想到,我居然会在这种情况下见到自己曾经所敬仰的人物。”

圣骑士阿基里斯?

听到这名号,冲维尔的脊背猝然一凉。

阿基里斯?叛逃的圣骑士阿基里斯?那他妈不是圣光教廷的头号通缉犯吗?

单枪匹马大闹法场、援助异端者、把一整支齐装满员的圣骑士小队和数百名无辜信徒屠杀殆尽的凶恶罪犯!为啥他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你们认错人了。”

那苦行僧长叹一声,他的声音苍老而浑厚,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的情绪。

“你们所说的那个圣光教廷的捍卫者二十年前就死了,现在站在你们面前的不过是一个再度被战争弄得家破人亡的可悲老人而已。”

“别想糊弄过去!你这邪恶的异端!”

持斩首剑的圣骑士往前逼近了一步,他的大剑现在已经能封锁住神秘人大部分的闪避路线:“你作为圣光教廷的武士,却自甘堕落,与邪恶的异教徒和堕落者们同流合污,残杀昔日手足同袍,罪无可赦!老子今天就要......唔啊!”

那圣骑士嘴炮打得正爽时,一枚圣光凝成的手掌“啪叽”一下就照他脸上糊了过去,猝不及防之下居然直接打得他原地转了两圈,接着迷迷糊糊踉踉跄跄地摸到船舷边,扑通一声栽进海里去了。

大约五秒钟之后,一条鲨鱼腾空跃起,牙缝里露出那兄弟的半条胳膊来。

高大的老苦行僧看着这一幕,默默在胸前划了个十字;然后中气十足地开始说教起来。

“唉,你们看看,这就是听不懂人话的下场,是不是?我都给他这么个台阶下了,当作没认出我来,然后好好活着不好么?所以说现在的年轻人啊,一天到晚有工夫盘算怎么怎么扬名立万,就是死活不肯听一听我们这些过来人的劝,活该一出新手村就被史莱姆淹死…...”

不过有些人显然就是不愿意听人好好讲话。

“啊!!!该死的异端!你做了什么!?”

拿权杖的那个圣骑士红着眼睛,一副要吃人似的表情,他身上瞬间爆发出了极强的圣光,那穿过铠甲缝隙的光粒子散发出巨大的热量,几乎要把船帆都给点燃!

“我要杀了你给兄弟们报...”

“砰!!!”

随着一声雷鸣似的枪响,方才船上爆发出的强烈光芒立刻消亡了。

那名圣骑士捂着自己的胸口,一脸不可置信地往后连退几步,他胸前的锁子甲外套上被撕开了数个触目惊心的巨大血洞,黑色的血液夹杂着人体组织的碎片从里面溅射出来。

“卑鄙...”

那圣骑士说完,两眼一翻,整个人从船舷边梭了下去。

同一条鲨鱼再次从水里出来摆了个pose,看来这货已经把这条船认作投食点了。

“啊,时代真是变了...变得太快了...”

作为刚刚那幕惨剧的始作俑者,苦行僧老爷子一边感叹着一边从自己的斗篷中伸出了自己的手,手里还拿着一把正在冒烟的大口径手枪。

“不过有些事情总是不会变的...比如说这种小船至少需要三个人才能操得动...”

。。。。。。

在一阵遍布周身的钻心疼痛中,冲维尔主角再一次从沉眠中惊醒过来。

这...又是梦境吗?与其说是梦境,还不如说更像记忆的重现,因为带入感和真实性真的是强得过头了。

他的意识依旧模模糊糊的,视线也不太清晰,但那疼痛——深入骨髓的越来越强烈的疼痛感却令他很快就恢复了清醒;这种感觉就像是肉体被强行撕裂、灵魂被从身体中抽出一般,对他的肉体和精神都产生了巨大的压力。

他在疼痛的刺激之下睁开了眼睛,在第一时间便找到了造成他周身疼痛的根源所在。

大量琥珀色的尖锐晶体从他的血肉中生长出来,刺穿了他的皮肤与身上所穿的衣物,鲜血顺着伤口不断地滴落到地上,逐渐汇聚成一滩浅浅的红色水洼。

“这是......什么东西?我的身体怎么了?!”

主教几乎惊叫起来,方才那份从容不迫的气度瞬间变得荡然无存。

“很好,很好,我们现在已经很接近目标了……”坐在床边的少女轻轻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长时间的用脑使得她也有些许疲惫了:“果然越是久远的记忆要重演起来就越困难——换成普通人的话现在脑子里估计全都结晶化了,幸亏您的精神力足够强大,否则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女孩从床上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不过也别担心啦,这种状态也只是暂时的而已,等会儿你死了之后这些石头对你而言就不算什么问题了。”

“你...你究竟是什么东西?!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主教失声痛哭道。

“得到什么?得到什么?”

少女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样,吃吃地笑了起来。

“这话说得可真难听啊,我的主教大人,‘得到什么’...你这么一说反而感觉我比较像坏人呐!”

少女笑着走上前去,顺手从冲维尔主角的腿上拔下了一块带着血肉的琥珀色晶体,那块晶体几乎立刻就在她的手指间化作了一道金色的风,消失在了半空中。

“我啊,只是想要取回被夺走的一切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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