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凝从来没有听过这么匪夷所思的论调，她救了人，反倒成了罪过？更可怕的是，看其余六个人的表情，似乎还在赞同陈仲的话？
陈仲继续说道：“韩凝，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厉害？你是不是觉得救人是件好事？你是不是觉得，救完了之后，这些活着的人何去何从，就跟你没有关系了？你是不是觉得，你救了他们，已经是施与了莫大的恩惠，这些人就没有资格向你提更多的条件了？”
随着陈仲的发言，那六个人看向韩凝的表情也逐渐变得冷漠，看上去不像起争执的双方，倒像是站在统一战线的战友。的确，如果他们想对立的话，早就打起来了，不可能只是站在这里斗嘴皮子。
陈仲的每一句话都说中了韩凝的想法，不过韩凝对此并不以为然，毕竟他说的都是人之常情，换做任何一个人都会这么想。但令韩凝心慌的是，她确实没有想过这些问题，她只是单纯觉得，杀掉所有敌人，就可以救下所有她关心的人。
陈仲继续逼近她，说：“你还记得你是怎么对待宝华的吗？”
韩凝想到了那个杀马特中二病，自诩为暗·东一的唐宝华，那飘逸的鸡冠头是她这辈子都忘不掉的阴影。她木然地点点头，小心翼翼地答道：“呃……”
陈仲更加气愤了，他抬起手想打韩凝，但是又忍住了，慢慢地把手放了下去，说道：“你当初就是这么对待宝华的，现在又要这么对我们。你自以为你的小聪明可以救回宝华，可他却人不像人鬼不像鬼。那次你修改了他的性格之后，我以为他可以像个正常人一样继续生活了。可没想到，还不到三天，他就又恢复成原来的样子了。从那以后，我就放弃了，我觉得无论怎样都没办法补齐他缺失的灵魂。他活着，我痛苦，他也痛苦。”
提到唐宝华，陈仲的神情变得悲愤起来，他低头看了看自己黑胖的手，韩凝这时才注意到，他的左手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刀疤，从粗细方向上来判断，似乎是他右手持刀在左手上划的。
如果一个心智正常的人自残，那他多半是为了惩罚自己。根据他刚才的话语，韩凝的脑中浮现出一个惊人的猜测。
“你……不会……把唐宝华杀了吧？”
陈仲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他抬起头，直视着韩凝的眼睛。他的目光中包含了愤怒、仇恨、决然、懊悔、迷茫……似乎直到现在，他都没有说服自己，让自己认定那是一件正确的事。
韩凝还没来得及开口，二班的人先吓了一跳，其中一个女生问：“哎，陈仲，东一大人……是你杀的？”
陈仲回头瞪了她一眼：“你们给我把这事忘了。”
那女生愣了一下，然后突然扔掉怀里的面包火腿肠，歇斯底里地大叫着扑了过来：“原来你才是凶手！你给我去死！”然而陈仲一把就钳住她的双臂，冲她吼道：“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啊！难道你觉得这样就好了吗！你们这些所谓的东一亲卫队，从始至终有为宝华考虑过吗！在你们的眼里，只要他帅，他强，别的都无所谓了！对吧！”
另一个女生也扑上来撕扯陈仲，大喊：“不许你这么说我们东一亲卫队！”一男两女掐成一团，剩下二班唯一一个男生愣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最后干脆不管这摊破事，把地上的面包火腿肠一点一点捡了起来。三班的人自觉不要搀和别人的家务事，提了那桶2L酸奶，径直从后门溜走了。
韩凝有些无奈，本来是陈仲想要质问她，结果反倒牵扯出了更多麻烦事。她瞪了那三人一眼，强迫他们镇静下来。
韩凝看着平静下来的陈仲，问他：“那你想怎么办？”
陈仲被迫用平静的语气反问道：“怎么办？事到如今你还问这个？你是不是觉得所有的事情都有挽回的余地？只要事后补偿，所有的错误都可以既往不咎？韩凝，你得明白，这是战争，战争总是要死人的。战争总是要用一部分人的命去换另一部分人的命，这个比例可大可小，但总会在1：1附近浮动。而你现在直接消灭了其中一方的所有人，表面上看是结束了战争，实际上是破坏了战争本身。战争并没有结束，它一定会以另一种方式继续进行下去。”
说到这儿，陈仲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自嘲地笑了笑：“算了，我干嘛跟理科生讲这个，你们满脑子都是数字公式，哪儿有心思关心政治历史。你们只想着生物的本能就是活下去，只要能活下去，做出什么牺牲都可以。你们怎么会知道，人，不仅是一种生物，更是一种现象。”
韩凝撇了撇嘴：“你这个地图炮开得我很不爽诶。”
“随你怎么想，”陈仲惆怅地看了一眼天花板，“镜子会碎，喇叭会响，天……也会塌。”
韩凝不太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文科生黑话，她摇摇头，转头去看货架。面包和方便面都被拿得差不多了。她琢磨了一下，开始往书包里装各种饼干和牛肉干。虽然八宝粥和午餐肉的金属包装很沉，但是对于强化了力量的韩凝来说，也不是问题，她只怕这个包受不了。
陈仲看了一眼正在收拾面包火腿肠的同学，问韩凝：“就像我说的那样，因为食物而爆发的冲突只会越来越多，如果波及到你的话，你会怎么做？”
韩凝往书包里塞了一包芝麻糊，说：“那我没有办法了，我给了他们生存的权利，他们自己不珍惜，那我只好收回来了。”
“那你这跟什么都没做有什么区别？”
韩凝又塞了一包麦片：“没区别。你们文科生没有学过吗？人是一种很容易改主意的生物。我有能力救人的话我会救，但是没有的话……我会先保证我自己能活下去。”
陈仲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说：“其实我也没什么更好的主意，希望你是对的。”说罢，他便招呼自己的同学，离开了。
韩凝很快也将背包装满了。她一边返回，一边思考着陈仲的话。她做了这么多，难道真的做错了吗？到底什么是对，什么是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