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希亚猛地尖叫起来，麦伦也像是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所震惊，他愣怔了片刻，然后满脸无奈厌恶地从米拉贝尔开始渐渐冰冷的双手之中抽回了自己的武器。
少女抽泣着靠了过去，拼命地想要捂住大祭司喉咙上的伤口，但所有的努力都不过只是徒劳，米拉贝尔的生命伴随着源源不断涌出的鲜血飞速地流逝。白皙纤细的双手沾满了鲜血，露希亚单薄的身体在巨大的悲痛与恐惧之中微微颤抖着，她不敢看米拉贝尔的脸，惨白的脸色和无神的眼睛会告诉她有的东西已经无法挽回。不论少女再怎样企图留住自己敬爱的长辈的生命，米拉贝尔的尸体还是不可避免地开始僵硬，布满灰白皱纹的苍老面庞之上，那个疯狂的笑容已经再也不会消退。
“我没想杀她，”沉默了很久之后，麦伦开口为自己辩解，“但她确实是该死的人。”
在这之前，麦伦从来没有想过米拉贝尔对于这个被精心编织的谎言固执到了这种地步，明明任何人都该是畏惧死亡的，他想不出为什么她甚至愿意为了一个虚假的神明而死。没有什么黑夜女神，没有什么神眷之人，但米拉贝尔的样子却像是一个真正的信徒。最高明的欺诈者甚至能骗过自己，这位大祭司已经彻底相信了自己一直以来所维护的骗局。
有的东西从诞生之初就是虚假的，它从未存在，从未有过任何意义，但如果谈论起它的人都是相信它的，如果每个人都拼劲全力去证明它是真实存在的，它会有可能从虚无之中诞生吗？而如果人人都相信它是真实存在的，那么它本身究竟是不是一个谎言，又真的重要吗？
想起这样的事，麦伦只觉得浑身发凉。
然而更令他觉得匪夷所思的是，伏在大祭司身上哭泣不止的露希亚终于抬起头来，那张沾满了泪水的脸上，缓慢地露出了一个扭曲的微笑。
“为什么？为什么只有你不明白？”露希亚攥紧了双手，平静的语调渐渐失控，变得愤怒如燃烧在寂夜之中的烈火，“你真的以为我不知道真相吗？你以为跪倒在女神面前的信众不知道真相吗？作为内心的支柱也好，作为努力生活的动力也好，我们需要女神，如果有人死去能够坚定这份希望，那我就愿意死去。黑夜女神带来的希望就是她存在的意义，为什么要企图从我的脑海里抹消掉她的存在？为什么你会误解，她的存在是那么浅薄的东西？”
仿佛被什么东西猛然击中一般，麦伦愣了很久，只觉得心底的所有情绪都被浇灭了。
是这样吗？其实没有什么人需要被拯救吗？需要被拯救的人只有自己吗？可现在双手沾满鲜血的自己，又有谁能够救赎呢？
母亲的预言总是对的，她从来不出错，麦伦的命运只剩下悲哀。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劳，麦伦记得自己是如何竭尽全力地想要给别人带来希望，给自己带来希望，但到头来，他的所作所为只是不停地在伤害更多人。他渐渐觉得自己变成了身陷泥沼的可怜人，只知道伸出手去抓住一切自己能抓住的东西，不管这样做，是不是也会把对方拖拽进深渊。
陷入迷茫的麦伦站在原地沉默了很久，然后握着手中的那把染血的匕首，转身离开了露希亚房间。
伤害那些伤害了自己的人并不能给谁带来快乐，露希亚一直知道这样的事，看着麦伦的背影，她的心也如同被针深深扎进一般地疼痛。
大祭司死去了，整个修道院的侍从也全都失去了性命。那些坚定相信自己意志的人们总是有着太过强大的行动力，露希亚几乎不敢想象究竟是什么样的东西让麦伦毫不犹豫地杀死这么多人，他根本不在乎这里有没有无辜者，也不在乎杀戮能不能解决问题。露希亚已经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死亡的阴影笼罩着她，神眷之人的身份是她拥有的全部，但现在，这样的身份已经岌岌可危了。
没有人不被自己的愿望所支配，这就是恶魔存在的意义。
黑暗之中霍莱彻的皮靴在满是鲜血的地面上敲击出一声轻响，黑夜之中根本没有什么女神，倒是恶魔得以肆意横行。墙壁上绘满了朝圣的信徒和环绕着女神的圣女，他们曾经有着圣洁的面容，可现在，血腥将一切毁坏成炼狱一般的景象。唯有女神高高在上地微笑着，俯视着这位神眷之人的目光之中甚至没有怜悯。露希亚惊恐地望着霍莱彻的方向，开口的声音也不自觉地带上了颤抖：“谁在那里？”
“您可以认为我是一个商人，或者是愿意向您伸出援手的好心人，什么身份我都不介意，毕竟重要的是接下来我要说的东西，”油灯的光芒照亮了霍莱彻的半边脸，漆黑的眼瞳之中仿佛有深紫的光芒隐隐亮起，“您的愿望是什么？只要向我许愿，您想要的东西都可以实现。”
是幻觉吗？还是什么不怀好意的入侵者？露希亚警惕地看着霍莱彻没有回话，她丝毫不觉得这会是帮她脱离困境的人。
“想要见一见阳光？想让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霍莱彻满怀笑意地出声询问，轻轻挥手，不知从何处洒进来的光明照亮了一切，鲜血，残破的尸体，甚至于黑暗都转瞬间消失不见，唯有米拉贝尔的尸体还留在原来的位置。他慢步走上前去，将自己包裹在手套之中的左手放在了那具尸体的肩头，“想让自己敬爱的祭司大人活过来？”
在露希亚错愕的眼神之中，米拉贝尔的尸体真的如陌生人所说，诡异地动了起来。鲜血和伤口没有消失的迹象，但狂热的笑容却从那张苍老的脸上消散了，米拉贝尔望向露希亚的目光，正如不久之前那样慈祥温柔。
霍莱彻享受这种被凡人震惊的目光注视着的感觉，露希亚恐怕永远都不会知道，恶魔这样强大的力量其实是来源于她自己。
如果露希亚什么也不想要，霍莱彻此时此刻就做不了什么让人惊愕的事情，但强烈盼望着什么的她给了恶魔力量，这既是实现她愿望的力量，同时也是将她摧毁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