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坛之上，少女解开了自己手臂上的绷带，用一把兽骨雕刻而成的短刀割开了自己的皮肤。
鲜血流淌过累累的伤痕，一滴一滴落入燃着烈火的水中。黑暗之中有人举着烛台端着托盘走到每一位大厅之中的信徒身边，将一小杯深红色的酒液发放给所有人，他们在人们的周围留下了烛台，又带着一身夜色一般的漆黑斗篷离去。霍莱彻皱着眉偷偷尝了一点杯中的液体，很快认出杯子里的酒被掺入了太多的尼克斯浆果，那是一种味道很像树莓的果实，却有着诡异的深蓝色外皮。这样的果实曾经在弗洛塞帝国的贵族之中十分流行，人类只要稍稍品尝一点它的果汁，就会产生愉悦感与幻觉。伊杰的父亲花了很大的功夫让整个帝国出售种植这种浆果的人都掉了脑袋，过了这么多年，这种禁忌的果实还是又一次出现在了帝国看不到的地方。
霍莱彻只觉得可笑，这里的人们真的知道，自己在经历些什么吗？
祭坛上的那个女孩又会知道，自己献身的女神其实在人们心里不过是某种丑陋的果子引发的幻觉吗？
没人会在乎这样的事，只要能让自己得到满足感，他们就会卑躬屈膝，甘心奉上自己的钱财和信仰。有的人即便知道自己被欺骗了也不会恼怒，他们甚至会责备那些告诉他们真相的人，这些蠢货全都是心甘情愿受骗的，就像是沉溺在甜美梦境之中不愿意醒来的孩子一样。就算那位黑夜女神真的存在，也绝对不会愿意庇佑这样的白痴吧。
霍莱彻翻转手腕，让自己脚下的那块地毯多了一小块深红色的污渍。
圣坛上的女孩开始高声唱起圣歌来，整个大厅的人也跟着开始高唱赞美女神的歌谣。婉转低沉的曲子回荡在大厅的上空，几乎所有人都感到黑夜女神降临在了这座被她庇护的修道院之中，她的衣袖拂过信徒的身侧，为他们带来安宁与祥和。聆听着女神话语的人们感到自己的内心被荡涤得一片澄澈，甚至有人跪地痛哭，他们为自己的罪孽而忏悔，他们为女神的圣洁而欢欣。最终所有的声音都汇作了同一个音调，唯有高唱才能向女神传达自己的崇敬之意。
霍莱彻有时会想，如果一个神志清醒的人被扔进了疯人院，他要怎么判断究竟是自己不正常，还是那些堕入了疯狂的人不正常？
至少现在的恶魔知道是自己周围的人全都疯了，他习惯了漠然地看着周遭的一切，现在自然也不例外。他看着那些人祈祷，看着他们赞颂那些只存在于虚无的幻境之中的东西。沉浸在幻觉之中的人们带着平静的笑容互相拥抱亲吻，如果不是知道事情的原委，恶魔几乎要误以为这里真的被什么见鬼的神明给祝福了。霍莱彻躲开了一个带着胡茬满脸油腻的大叔的拥抱，转头，却意外地看到了一双清醒的眼睛。
“就像地狱一样，您说是吗？”麦伦挑眉看了看自己手里的杯子，又环顾四周。
麦伦看上去仍然神志清醒，杯中的液体没有丝毫被碰过的痕迹，整个大厅只剩下两个人保持着理智。一片混乱之中找到同伴的感觉对于霍莱彻而言可并不常有，整个大陆唯一的恶魔可没有同伴的说法。霍莱彻笑了笑，开始觉得眼前这个男人似乎有点意思了：“要我说的话，对于这些人而言，恐怕这里可以说得上是天堂了。”
“那我可情愿一辈子不去天堂。”
“地狱也不是什么好地方。”
“抱歉？”
“我是说……”下意识接了话的恶魔慢条斯理地改了口，“这些人可真是蠢到家了。”
“您也这么觉得吗？”麦伦并没有在意霍莱彻刚刚所说的话，从开口说话到现在，他甚至都没有看霍莱彻一眼，而是将目光放在了圣坛上那位虔诚歌唱着的少女身上。显然，她喝下的尼克斯浆果果汁绝对不比这些信徒要少，少女已经沉浸在了幻觉之中，她那双无神的大眼睛似乎在注视着什么未知而崇高的存在。麦伦注视着她的眼神之中带着些悲哀，“那为了这样虚无的东西而献出生命的人，又该是多蠢？或许这里有很多人都清楚根本就没有什么黑夜女神，但他们还是要固执地做神的牺牲品。牺牲的意义究竟是什么？除了死亡本身，她能得到什么？”
“您不希望她死吗？”从麦伦的话里，霍莱彻似乎嗅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意味，总是有人毫无戒备之心地在恶魔面前用这样的语气说出这样的话，他们最后都死了，“这是您的愿望吗？”
“您说这话是认真的吗？”然而麦伦的反应却让恶魔也觉得意外，他自嘲地笑了，“我可没有什么愿望，您也不会是能够实现愿望的神灯吧。”
“抱歉，是我失礼了。”
眼前的这个家伙实在是让霍莱彻觉得奇怪，能够达成交易的人类大多会带着一些独特的感觉。他们决绝而坚定，像是烛火之中被焚烧的飞蛾，或是用蜡封的翅膀飞向太阳的凡人。男人的身上有这样的感觉，他有愿望，而且坚定到愿意为之付出一切。但恶魔不认为他的灵魂是动摇的，他从这家伙身上似乎拿不走任何东西。
“我不希望她死去是毫无用处的，”麦伦的眼底没有波澜，脸上却仍然挂着笑容，“她啊，是自己想要做牺牲品。”
说话之间，圣坛上的少女忽然毫无预兆地身子一歪，倒了下去。
整个大厅仍然沉浸在一片愉悦的安详之中，没有人意识到那位神眷之人倒在了所有人面前。麦伦猛地睁大了眼似乎脱口而出了一个名字，然而自始至终没有停歇的圣歌淹没了他的声音，那些一身漆黑斗篷的人们如同影子一般涌了出来，他们小心地抬起了少女，又飞快地消失在了大厅的暗门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