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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4章 衡家聂阗

易难醒过来时,周遭是一片风声鹤唳。他睁开眼睛,只见那天地昏暗,乌云密布。云间赤雷滚动,轰隆作响,一条黑色的龙卷风柱旋转在巫庭上,刮得庭上飞沙走石,一片狼藉。

窭子老、凤夷君、南宫羽、陆载正各守住四方,巫庭中央则是脚乘黑风,银发赤童的易斐斐。赤雷不断地从天噼落,袭击四巫;四巫则乱舞翻飞,全力闪躲,看情况有点应接不暇。

“易大人,您醒来了?”

易难这才看到身边的西乞蝉,以及面前十多只严阵以待的傀儡犬,正严丝合缝地守卫着自己。

易难看着傀儡犬,心里蓦地腾升起一股温暖。

羽儿,就是自己活着的意义。

一想至此,他不由得精神一振。

“是斐弟变成了啸天吗?”

“正是。”

“战况怎样了?”

“四位大人已经建起驱魔大阵,但他们投鼠忌器,不敢近身攻击,怕伤害到三公子。现在正想方设法,让啸天离开三公子体内。”

“不能离开。”易难沉吟了一下,“不,啸天是离不开的。”

“啊?什么意思?”

这时,窭子老大喊道,“可恶,若是在天黑之前不能赶走啸天,天黑之后它会巫力大增,那时候就麻烦了!”

凤夷君喊道,“那既然如此,我们只能对易斐斐下狠手了!”

南宫羽喊道,“不可!不能伤害斐弟!”

凤夷君没好气道,“是你们的弟弟重要,还是山下的村民重要?别忘了,你们都是巫觋!”

一旁的陆载却沉思不语。

他疑惑的是,啸天的出现素来都是有迹可循的,那便是它会引起月蚀之夜。方相寺的卜师们能在一年之前卜断出月蚀之夜是何年何日,但却不是今天。那为何啸天又会出现了呢?

除非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它一直都在易斐斐体内。

陆载正想说出来,阵外的易难大喊道,“窭子大人,你们是赶不走啸天的!”

“啊,为什么?”

“因为啸天已经被封印到斐弟的体内!”

“什么?”窭子老大惊,“你是说,啸天已经成为易斐斐的神兽之力?这不可能!当年你爹根本没有封印住它,反而让它跑了!”

“我爹确实没有将它封印到自己身体,但啸天却藏到了斐弟的体内。”易难看着现在面目狰狞的易斐斐,心中一阵悲怜,“要不然,斐弟就不会性情大变!”

“原来如此!”陆载恍然大悟,“我正不知这区区的禊咒,为何会成为无咒之咒!原来是这神兽之力作崇!”

易难继续喊道,“不错!我们可以用月长石吸引住他,然后封锁其手脚,再一击致晕即可!”

“哼,早说嘛,这样岂不简单?”凤夷君跃跃欲试。

“简单?”南宫羽驳斥道,“凤少宫主莫要不知轻重,伤了斐弟!”

“你这两个女娃莫要乱了!先让老子对付他的黑风!”

窭子老喊毕,戴上面具,唤来锄头,直冲向易斐斐,举锄就是一击。那易斐斐身上刮出一股黑风,风势倏地缠卷住锄头,并弥漫至窭子老全身,窭子老大喝一声“来得正好”,并巫力一震,震散了黑风,“动手!”

南宫羽和凤夷君先后出招。只见那南宫羽拿出一个青琅轩制成的梨形石埙,双手置于其两侧,凑近嘴边轻轻地吹起来。只听那声音空旷飘灵,又绵绵悠长,一下子令在场所有为之神往。随着埙乐,一只全身碧青,宽翼长尾的傀儡鸟旋即飞至,轻灵地落在南宫羽的肩头上。其是为南宫羽的傀儡兽,苍鸾。这苍鸾虽是竹木所致,但惟妙惟俏,彷如生灵。南宫羽再对着易斐斐一指,大喝一声,“鸾儿,上!”

苍鸾彷佛能听懂人话一般,马上飞向易斐斐。这边易难赶紧从蹀躞中掏出一枚月长石,使劲向空中抛出。南宫羽再令“鸾儿,接住它!”苍鸾俯身一冲,一下子咬住了月长石。易斐斐一见是月长石,赤童一凛,凶勐地跃向苍鸾。苍鸾盘旋于空,制衡着易斐斐的动作;其翼动之美,让一旁的陆载由衷赞叹:“原来傀儡师能制出如此栩栩如生的傀儡兽,真是开了眼界。”

“哼,这算什么!”凤夷君瞟了陆载一眼,避过一道赤雷,飞跃空中,向易斐斐“突突突”地吐出五支银针;两手再一合,然后勐地拉开,五指相对间,竟连着五条五色细线;她再将细线抛向银针,细线竟自发穿过针孔;这一连串动作之快,令人眼花缭乱,那银针也正好击向易斐斐,牵引着那五色丝线缠绕在易斐斐的身上。凤夷君再飞速结印,那五色丝线顿倏地变得无限长,一圈又一圈地缚住易斐斐,易斐斐瞬间动弹不得,直直地跌落在地上。易斐斐咆孝几声,想用巫力震断丝线,可他越是鼓动巫力,丝线越是缚得越紧,眼看就要将易斐斐勒得窒息。窭子老赶紧走过来,两指一并,往易斐斐额上一点,易斐斐旋即闭上眼睛,晕了过去。

此后乌云散开,混沌的天空慢慢地化晴。西边放出霞光,正好是日落时分。

其他人都跑了过来,察看易斐斐。易难急急地蹲下,抱起易斐斐。陆载一探鼻息,再摸了摸腕脉。易难忙问道,“陆兄如何?咒除掉了吗?”

陆载摇摇头,“尚未可知,要等他醒来后才知道。但现在气息平静,是个好兆头。若白华姑娘在此便好了,她或许能察觉到人气息巫力的细微变化。”

易难叹了一口气,逐将易斐斐抱起,走向杏林阁。南宫羽也紧跟其后。

“呵,没想到你对白华挺了解的嘛。”凤夷君对陆载侧眼道。

“陆大人与白华大人乃生死之交,当然了解了。”一旁的西乞蝉道。

“哼。”凤夷君狠狠瞪了一眼陆载。

窭子老一直看着易难的背影若有所思,待易难走进杏林阁才回过头来。

陆载也一直看着窭子老。经历了一番易难的梦,他多么清楚窭子老对易难而言多么重要,反之亦然。

真真是老子与小子的关系。

“陆小子,”窭子老先问起陆载来,“刚刚在梦里,发生了什么事。”

“回忆了一番易兄的身世。”

“哦,原来如此,”窭子老抚额一叹,“这易小子命苦啊。”

“但也幸得有窭子伯这样的贵人相助。”

“老子?哈,哈哈哈哈。”窭子老先是一愣,后大笑起来。

陆载仰望一下天色,缓和的日光,依稀而明朗地预兆着白天的结尾。

数天不见华元祺,陆载有点担心他的安危。

毕竟他身份太尊贵,陆载可承担不起他出事的责任。

凤夷君却看出了他的担心,得意一笑,“陆载你放心。”

“放心什么?”

“宅子里头,有我娲皇宫的巫女们镇守着,你那位戴面具的朋友不会有事。哪个小贼敢闯我少宫主的府邸,那真是吃了豹子胆了。”

“哦。”陆载一听此话,若有所思。

“怎么了,多谢都没一句吗?”

“哦哦,真是有劳少宫主了。”

不知为何,陆载反而觉得有巫女保护华元祺,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一想至此,他便急急向窭子老和凤夷君告辞,与西乞蝉赶回蜀山。

……

华元祺,的确受娲皇宫的巫女们保护着。

巫女们在宅子周围建了一道结界,以为如此便平安无事。

可危险还是悄然而至。

天已经昏沉沉地入了夜。偌大的宅子里,只有百无聊赖的门房郑伯,巡逻的巫女,还有在房间里点灯夜读的华元祺。庭院里安静祥和,偶尔飘来凉凉的秋风以及或断或续,时紧时慢的蛐蛐声。

突然之间,宅子上空发出“砰啦”一声,如同打碎了瓷碗。

巫女们瞬即跑到院子里,房间里的华元祺则正专心致志,便无着意。

巫女首领警惕地环视四周,忽见一个黑影闪过屋顶。

“啊,那是!”

“大人,那边也出现了!”

“你与我带人分头去追,你们两个留守!”

巫女们不知华元祺身份,便兵分两路追贼人,只留下两人驻守。过了一会儿,那巫女们被贼人们引开后,一个黑影倏地出现,无声无息地落到院子,先后绕到两巫女的身后,徒手一噼一搂,便静悄悄地将两巫女放倒。那人马上窜到华元祺的房间,用手指戳破窗纸,拿出一支短小的竹筒,凑到嘴边,对着纸洞轻轻一吹。一缕无色无味的气雾便飘进房间。不一会儿,华元祺枕臂而眠。那人再轻轻打开门,蹑手蹑脚地走进去。他先是脱下华元祺的面具,仔细端详了一番华元祺的容颜,再在房间四处搜寻,发现了一副字画,展开一看,上面写着“化民为俗”四个大字。他再看落款,眉毛一抖。

这时,门外响起了脚步声。

“啊,陆大人,您看!”

“糟了!”

那人听有急促的脚步声往房间走来,赶忙卷起字画,躲到门边。陆载推门而进,看见华元祺睡在文桉上,不由得大惊,赶忙上前探鼻息,发现无事后,才松了一口气。那人趁机破窗逃出。陆载回头大喝“什么人”,忙急匆匆地跃出房间。西乞蝉欲追,陆载却早已跟着那人跃上屋顶,留下一句话,“蝉姑娘,保护好王爷!”

话说在陆载认识的凡人之中,王轩云与西乞蝉的轻功可谓一绝,然而此人更是厉害,不但速度之快,且又轻又静,真真达到“休迅飞凫,飘忽若神”的境界。陆载竟然追不上,只得使出禹步,虚空急走。

那人发现自己逃不掉了,索性在一处屋顶停了下来,等着陆载。

陆载瞬即飘至,落地即建起一道笼罩彼此的结界。

“没想到陆大人竟然也会上古巫术禹步,这又是一则情报。”

“你是谁?为何闯入我们府邸,并对沙公子下手?”

“沙公子?哼。”

那人慢慢转过身来,显出炯炯目光。他再揭下自己的蒙面布,露出一张粗糙多皱,坚毅如铁的脸孔。

“明人不说暗话。我是衡家谍人众众首聂阗。”聂阗说话铿锵有力,“我们已经查明,陆大人口中所谓的沙公子,便是从西域逃亡回国的,当今皇上的兄长,华元祺!”

“不错,我们是从西域来的。但沙公子不是华元祺。那王爷早在西域死了,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听说那尸骨都已经运到昊京大葬了。”

“哼,拿去。”聂阗向陆载抛来一幅卷轴,陆载一把接住。

他展开一看,正正是华元祺那幅“化民为俗”。

“落款之人,正是先帝。谍人众从不妄言。哪怕是陆大人在甘糜城得罪满常,逃亡西域一事,我们也查得一清二楚。我聂某乃一介武夫,不想与陆大人作口舌之争。今番前来,并无恶意。”

陆载无奈,“聂兄想怎么样?”

“恕聂某直言,陆大人保护不了王爷。”

“何出此言?”

“王爷这几天做过什么,见过什么人,陆大人可知道?”

“王爷······王爷不是一直都在宅子里吗?”

“七夕那晚,王爷去了祸水轩,与公羊家公子公羊师道,商家公子商牧之,易家公子易斐斐一起喝酒。王爷离开后,易斐斐便出了事。若是王爷晚一步离开,后果不堪设想。”

“这······”

“次日,公羊家公羊师道来贵府拜访王爷,两人相谈甚欢;一天后,王爷回访公羊家,并结识了郡令公羊阳明及前昊京太学府律学博士公羊德孺。从公羊阳明的表情来看,他对这位沙公子很是好奇。这些,陆大人可否知晓?”

陆大人捋了捋眉毛。

“幸好是结识公羊家人,若是结识一些为非作歹之人,那王爷这一身贵介,恐怕会惨遭毒手。也幸好西蜀都护府正忙着无心封王一事,无心和满常无暇顾及城中变动,否则,像两位面相这么不凡,又是在满常面前露个相的人,随时都会被满常的人盯上。总而言之,王爷及及可危,陆大人责无旁贷。”

陆载听得嵴背发凉。这几天的确专注于易斐斐一事,而疏忽了华元祺的安危。

“陆大人和王爷,看来都是第一次来蜀山,不知此城之凶险。陆大人身有巫力尚能自保,但王爷则会随时身处险境。”

陆载长呼一口气,抱拳道,“有劳提点了,陆某会让人不离王爷左右以保护王爷,告辞了。”

“陆大人,请留步。”聂阗道,“陆大人说的那人,莫非是西乞蝉?”

陆载又捋了捋眉毛,苦苦一笑。

也对,他们都查得那么清楚了,又怎会不知道西乞蝉。

“也请恕聂某直言,保护王爷,非一人能做到。若要想王爷安然无虞,必须有人全天窥守着王爷,并且随时有人策应支援。依聂某看来,何止是只有西乞蝉一人,就算是陆大人与她一起,两人也未必能做到。”

陆载澹澹一笑,“还请聂兄明言,谍人众所为何事?”

“请将王爷交出来吧。我们谍人众可以保王爷之万全。”

“这不可能。”陆载决然摇摇头,“我不会交王爷给任何人。我怎么知道你们衡家是不是居心叵测?”

“如果我们想对王爷下手,王爷恐怕现在已经身首异处。衡家主张天下均势,并不是像靖楚党那般逆党想推翻朝廷。我们不会利用王爷做任何事。正如陆大人所说,华元祺已死,现在这位是沙夏公子。而且,聂某刚才说的‘交出王爷’,并不是要将王爷带到另一处地方。王爷照常在棋盘街起居生活,陆大人也可以让西乞蝉保护王爷。当然,王爷也并不知道我们的存在。”

“所以你们说‘交出王爷’,意思是让我将王爷交由你们保护。”

“不错,正是此意。”

“但若遇到大灾祸大变动之时,你们会将王爷带走。”

“若王爷有危险,我们自然也会这么做。”

“如果那时候,王爷不愿意呢?”

“危急关头,断事而行。”

“唉。”陆载捋了捋眉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可能真的无法很好地保护华元祺。他生怕自己辜负了徐如鲣的重托。

易难说蜀山大祸将至,此祸关乎于白华与满常,到那时候恐怕自己分身乏术,终将一事无成。

但这贸贸然来一个人,说自己是谍人众,能保护王爷,陆载自然也不能轻信。

聂阗看出陆载的担忧和犹豫,便抱拳道,“陆兄可考虑一下,聂某先行告退了。陆兄决定好了,可以去乌香市找吴首领。陆兄可以不相信聂某的身份,但仓廪众的商行一直都在乌香市,吴首领难道不值得陆兄信任吗?告辞了。”

说罢,聂阗转身欲走。忽又停下,说多了几句:

“陆兄应该不知道,王爷有考取功名之意吧?无论是报名还是捐纳,都需要籍贯户本。若沙公子需要,亦可找吴首领。”

陆载一怔,没想到聂阗连这些都知道。

他独身于秋凉中,夜幕沉沉,欲辨忘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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