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使捏着枪，押着毫不恐惧，一脸漠然的老郎中下了河堤，一步步走向官道。
外面喊杀声震天，四周的饮食摊子早就没人了，王一半钻进面馆时，里面空荡荡的，安静得吓人。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外面该杀杀，生意还是要做噻，掌柜的，煮碗厚油面，多辣子，多肉……”
王一半越喊声音越小，一是他发现面馆里似乎真的没人了，二是他看到桌上摆着很多碗面，看样子刚端上桌，食客却已被惊逃，无人食用了。
选了几碗干净的热面，王一半敞开肚皮吃了起来。一个人用餐是一种很奇怪体验，难以启齿的孤独，不能言说的尴尬，外面很热闹，可王一半的四周永远都这么安静。
“莫说老子吃了白食，少了你的汤面钱。”
吃过面，王一半伸手掏进怀里，摸出装着不死青的玉壶，倒出最后一点儿烟叶，卷了最后一支不死青。他将这枚价值连城的玉壶丢在柜台上，木讷着脸，踏出了面馆。
突然，王一半脚步顿住了，他看见前方似乎有人走了过来，他眯着眼睛仔细打量前方，他的视力已经下降到了一个可怕的地步。
渐渐，前方几人走近，一身白衣，俊逸的面孔……白使！
摇了摇头，王一半低着头开始发笑，嘴角慢慢勾起，笑容越发灿烂，最后他的嘴几乎裂到耳根，何其疯狂的笑容！
“为什么要骗我呢？白使！你知不知道，你让我生气了，行死可不能怨自己命苦了。”
自言自语的低吟。
王一半猛的抬起头，面目扭曲得只能用崩坏形容，一张脸就像破碎的铜镜，表情不断循环闪烁，暴怒丶疯狂丶怨毒……
全身不受控制的颤抖，热血开始飞速从每条血管撞向心脏，王一半的眼眶飞速变得血红，困在心灵深处的那头野兽终于挣脱了束缚！
白使用枪指着老郎中的脑袋，表情十分生气，他远远对着王一半说着：“王一半，你没事吧！老天有眼，幸好你没有出事。”
王一半只觉胸闷得难受，他慢慢走向白使，瘦弱的手臂上血管微微在跳动，心跳频率几乎是正常人的两倍。白使的话就像无聊的苍蝇，他一句也没听进去，只是不断接近着白使。
白使虽然十分生气，但面对王一半时，他的态度却又变得柔和，手中发劲，他死死掐着老郎中的后颈。
白使心中早已经想好了说辞，只待王一半接近，就将这老东西推给王一半，说老郎中竟然被蝗虫子与鹰头收买，对你下药，差点坏了我们的大事！幸得你无恙，不然我定要剥了这老东西的皮，拆骨抽筋。
不需要多么严谨的谎言，他很明白王一半的脑子，只需要一份借口，换来王一半一刹那的恍惚，然后随着一声枪响，落幕一场恶心的荒诞剧。
距离王一半还有两米的距离，白使停了下来，这个距离，没人能躲开子弹，而且王一半的刀也杀不到自己，完美！
…………
风袭官道，仿佛世界都安静了，王一半抬起血红的眼睛，瞳孔开始不停放大回缩，倒映在他眼里的白使嘴巴张张合合，却没有声音到达他的耳朵里。
“王一半，这老东西随你处置！”
白使猛的伸手推过老郎中，几个踉跄，老郎中扑向王一半。
“砰！”
“噗！”
一声枪响炸起，几乎同一时刻，利刃刺破肉体的声音不甘落后的响起。
王一半看见了一支枪，它从老郎中的腰后伸出，枪口带着硝烟与火花，然后一颗疯狂旋转的子弹射了出来，运行的轨迹是自己的左胸，正对自己的心脏！
看见了这一切，很清楚明了的看见了，可是王一半并不能逃脱，思维与肢体动作终究有差距，尽管他的反应远胜常人数倍。
不知道是什么心理，王一半放弃了逃避，放弃了尽管渺茫，但还是存在的逃生可能。他花光了所有的气力，捅出了手中的刀，这拼死爆发的力量，直把老郎中顶出几米远，细长的剔骨刀搅碎老郎中的肚子，精确的命中畏缩在他身后的白使。
须臾间的生死碰撞，立即倒下了三人，三滩热血，再次为官道上剧烈的打斗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王一半……你……到底……”
白使睁大着眼睛，死鱼一般躺在地上，喉咙里不断上涌的热血让他已经说不出话，细长的剔骨刀还卡在他的气管里，他的神智开始模糊，嘴角的蠕动也渐渐停止。
这场战，似乎没有胜利者，白使虽然死了，但那颗子弹的确也打中了王一半，花生米大小的伤口定在王一半的前胸，子弹暴烈的搅动，将王一半的内腔破坏得一塌糊涂，最后子弹碎片在他后背炸开，留下碗口大的血洞，惨不忍睹。
…………
蝗首仍旧挥舞着砍刀，残酷的屠戮着落山虎，他早已经疲惫，身上也多出很多创伤，但他不敢松懈，从来都是如此！
无论多年前的官匪大战，还是前几日劫杀手无寸铁的泥腿子，他从来不会掉以轻心，别人怎么想他不管，他只知道，他手中紧握的不是刀，而是自己的命，不以最大的危机感面对所有发生的事，那么自己身边永远都可能会发生危险的事！
蝗子们一个个倒下，站着的自己人越来越少，蝗首狠狠晃了晃头，剃成板寸的头发钢针般直立，血珠四射！
报信搬救兵的人一个都没冲出去，蝗首的心越沉越低！颤抖的手也是更加用力！举起长刀，刀锋所向，热血飞溅，蝗首早已经分不清哪些是自己的血，哪些是落山虎的血。
臂膀再次挨了几刀，蝗首大刀脱手，在地上几个翻滚远远逃开，他拔出了腰间的二十响。
抓紧手中的二十响，熟练的甩干血水，猛扣扳机，蝗首疯狂射杀着源源不断赶来的落山虎。早些时候混战纷杂，不适合使用枪械，但如今几乎已是孤军奋战，蝗首不得不使火器了。
一群整齐而又急促的脚步响起，蝗首扔了手中打光了子弹的二十响，扭过头，二十头落山虎全部持枪赶来，完了！
“为何要相信王一半，平生第一次信人，却是信了个陌生人！”
蝗首面无表情的喃喃自语，不说愤怒，不说后悔，他其实一直在等，在等王一半提着白使的人头赶来。
他终于学会了希翼，希望王一半能给他带回好消息，原来相信一个人却是这样的感觉，很不错的感觉。但他觉得自己应该已经等不到王一半了！
在地上满是卷刃的砍刀中，蝗首从新捡起一柄锋利的砍刀，握紧刀把，蝗首脚上发力，对着前方落山虎发起最后一次冲锋！
咬碎满嘴的钢牙，蝗首发出无比嘶哑的吼声：“王一半，他妈-的，老子给你拖住落山虎！替我和老鹰报仇！”
“砰！砰！砰！砰……”
几十条火枪几乎同时开火，纷飞的弹丸将蝗首瞬间射杀，蝗首壮硕的身体多出了数不清的血窟窿……
…………
转眼已经入冬，青城今年的冬天仿佛格外寒冷，并不飘落大片的雪花，空气却冰凉到凝结，运河在几场冬雨中满盈，河上船只很多，人们过得很安稳。
青城的乞丐们已经看不见，不知道是已经找到了生计，还是奔了温暖的去处，总之是不见了。
田地里还是有很多的泥腿子，田地不敢空着，泥腿子们很忙，一年四季都是如此。不过，今年泥腿子中多出许多新面孔，强壮的体魄，隐隐可寻凶悍气息的脸庞，还有因为劳动发热脱掉衣服，继而露出手臂上狰狞的虎头刺绣。
运河的河堤上，跑过一群稚童，脆生生的嗓音唱着编曲，嫰嫰的传出很远：“小乞丐，小乞丐，肚儿饿了莫有解，东家求个馍，西摊讨个碗，脑瓜有病想发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