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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童和雨露来到海涛家门口，刚把摩托停在路旁，但见一群壮汉扛着铁锹由一个精廋的老人领着从院内走出来。他们与周童二人正好迎面走过，便都扭脸张望不已。有一人小声咕叽道：“哟，这两人恁牛逼！”一位年岁稍长者警告道：“别胡说！”那人方红脸低头，不再胡言乱语。
李如是手拿一挂鞭炮和几刀火纸，要到地里指点墓穴位置，刚出过道门便看到周童两人，却不敢相认，忙朝院内喊道：“涛子，你看是谁来了？”海涛听到喊声急忙起身来迎。两夜没合眼的他走起路来飘飘浮浮，眼睛也是浑浊不清，没抬头看来人便急忙下跪，却被快步走来的周童一把扶住。周童怪道：“也不看我是谁！”海涛方抬眼细瞅，竟是他们二人，以下不禁悲喜交集，嘴唇抽动几下，也没说出话来，只是紧紧握住周童的手上下顿了几顿。周童知他悲痛欲绝，向雨露暗示一下，两人一起扶着他走进院来。周童面色沉重地宽慰他道：“别难过，事已至此，你一定要挺住！”雨露也点着头看着他，眼睛中尽是悲悯之情。海涛便拉两人坐在长条凳上，心中纵有几多悲苦，一时也远处可说。雨露便将向上披的呢子大衣脱下来，一身白裙竟给这满是压抑和悲凉的小院带来了几许清新和亮丽。几位妇女不住地打量着两位来客。陈二娘问海涛妗子这女娃是谁，她仔细瞅着雨露，摇摇头并不认识。雨露感觉到她们都在看他，脸略略一红，仍是温婉地对海涛说：“周童说得对，难过有什么用？你要坚强一些！”海涛向两人点点头，面色稍有回暖，缓缓地说：“你们怎么知道的？”周童忙道：“是昨晚你们村书记在我家讲的。”海涛方才明白，怪不得昨天没见陈天九的影子。
李如是将火纸和鞭炮交给风水先生后，便风风火火地回到院里，抽出烟让给周童。周童客气地站起来道：“谢谢，我不会抽！”他偏再三谦让，周童只好接了夹在手中。雨露从旁捅了他一下，他忙把烟放到桌上，笑道：“我拿着玩的，根本不会抽！”她翻了他一眼，嘴唇动了一下，周童再不敢看她。
这时从院外传来了两声咳嗽。李如是听出是陈天九的声音，立刻前去迎接。来人果然是他。昨晚他在周童家喝了大半天的酒，醉到这时方才起床。那蔡政道果然是酒风刚烈，划拳行令屡占上风。陈天九当了多年的书记，喝酒的道业可谓不浅，却也只能舍命陪君子，坚持回到家中，一夜长醉不醒。此时脸也未洗，他便奔来主持丧事。每逢此类红白事务，他总觉双肩有责。他双手背在身后，踱步走来，颇有些派头。见李如是迎了出来，二人寒暄几句，便忙走进院子。他一眼望见周童和雨露坐在院内，心中惊道，涛子原来与这两人有些交情，忙大声嚷道：“乖乖，你们俩来得怪早呀！”周童抬头见他，立即站起来热情地说：“陈伯伯好！我们刚到！”雨露与海涛也都站起来。陈天九乐呵呵地说：“好，你俩来了就劝劝涛子，不能太悲伤，身体重要，上学重要！”周童点头道：“那自然是！陈伯伯可也要多帮帮涛子呀！我俩是铁哥们，他又是你们村第一个师范生，你可不能袖手旁观！”陈天九向李如是笑道：“瞧，这孩子多会说！仿佛我不问事似的。我是他二爷，谁不帮忙我也得帮的！”
李如是早断定周童和雨露不是一般人，看到陈天九与两人套近乎，心里已猜出八八九九，认定这两人必是官家子弟。他给陈天九递了一支烟，又给周童递了一支。周童连连摆手道：“我真不会，谢谢，谢谢！”他便摆出辈姿态道：“不会这个好呀！年青人就要一心学习，不能抽烟的！”陈天九便奉承道：“童儿的成绩可好了！他可是周书记的骄傲呀！”李如是暗道，果然是个书记公子，又听他转过头对雨露道：“你爸爸薜乡长和我很熟！我们喝过好几次酒。哎呀，他可真是好酒量呀！喝得都让我找不到北！”李如是不由暗道，乖乖，这女娃竟是乡长的千金！
雨露听陈天九这样戏谑，礼貌地笑笑，心中暗道，这陈书记真虚伪，竟把周童夸成了一朵花，还没考上学就被奉承到这个地步，若是考上了学他还能怎么恭维呀？爸爸虽喝些酒，但酒量并不好，陈书记说的话无疑又是奉承人，故意套近乎拉关系的。
几人叙些闲话，海涛便静静地听着。李如是立在一边应承着。到开早饭时，那些打墓穴的壮汉们回来了，坐了满满两张桌。周童见无人记账，便将一叠钱塞给海涛，并歉意地说：“我们没买火纸，就这些。你收下吧！”海涛不肯收下，争执道：“你们来看看我，我就好多了。这钱我哪能收？”雨露上前劝道：“涛子你就收下吧，这算我们一点心意！你要是不收就是嫌少见外了！”陈天九眼见三人争执不下，也对海涛说：“涛子收下吧！这是你同学的心意！你不收他们咋吃这个饭？”李如是也附和道：“好啦，收下吧！下面要开饭了！”海涛为难地看看大家，只好接下这叠钱，心里热乎乎的，眼泪又凝聚在眼眶里，几乎要流下来。他忍住心底的忧伤和感激，呆呆地立在那儿。原来周童和雨露在路上已经商量好，把母亲给雨露的见面礼又拿出来二百，一同作为祭礼。这样做在大人看来不仅不合乎礼仪，而且也不吉利，但在两个年青人看来，既合乎情份，又没有任何不吉之处。也许这便是年青人的坦率和赤诚，他们完全抛弃了世俗的看法，只讲求最真诚和最妥帖的表达方式。
饭菜端上了桌。在周童两人的劝说下，海涛坐在他们身边陪着吃了些早饭。饭后，三人来到堂屋祭灵。这个时候，海涛母亲已换上寿衣，仰面躺在灵箔上，屋内烟雾缭绕，纸灰乱飞。向光和红花半跪在旁边，玉儿则噘着小嘴一脸泪痕地站在一边。今天是周末，李如是便将三个孩子带来，让大女儿和儿子一同来守灵。向光偏拉着玉儿要她跪下，还不断地逗她玩闹。玉儿毕竟还小，并不知哀伤为何物，一会儿被逗得呵呵笑，一会儿又哭鼻子抹眼泪的。向光眼看她又哭了，生怕挨爸爸的揍，便崩起脸与姐姐跪好。此时他看到表哥带了一男一女在灵前鞠躬，便紧屏呼吸，偷偷地观看着他们的一举一动。红花也是一脸惊讶，却不敢说话，尤其是雨露的一身白裙，更让她羡慕不已，眼睛里充满了晶莹的光芒。李如是忙把一顶孝帽和一条孝巾递给周童两人。雨露将孝贴搭在脖子上，在阳光里更显清纯典雅。众妇女已听说她是乡长的千金，站在周围指指点点地议论着、赞叹着。周童似乎觉察到这些，担心雨露害羞，便将孝帽戴在头上，拉着海涛的手道：“涛子，你不要再难过了！有啥为难的，你可要对我们俩讲。饭也吃过了，上午小露还要回老家，我们就不坐了，这就走吧！”海涛怔怔地看着他俩，点点头，眼睛再次被泪水模糊。他忽然想到了海玲，这个他一直认定的恋人何时才能与他共同应对这些生活的苦痛和灾难呢？他极是渴望有一天她能像雨露一样识大体懂礼节，陪着他共同走过起伏的坎坷，一起奔向人生的彼岸。然而此时此刻，她却仍然身在异乡，尚不知何时才能归来。他心底纵有千般渴望，眼下是再也无法实现的了。
周童似乎看出了他的失落和痛苦，便不再多言，拉着雨露向外走去。海涛送他们走到院外。陈天九从旁挽留道：“大侄子，你们再陪陪涛子吗！”周童冲他微微一笑，露出一对虎牙，客气地说：“不行呀！我们还有事儿呢！”雨露看出海涛双眼迷茫，晃若呆痴，便扭头叮咛他道：“陈海涛，你不要太难过，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你要坚强些，不用担心以后的生活！至少还有我们这一帮同学在支持着你呢！”这句话说得海涛抬起了头。泪眼朦胧的他拉着两人的手，想说话又无从说起。周童已推起摩托，雨露也将呢子外套披在身上，坐了上去。摩托发动起来，引来几个孩子围观。周童向海涛招招手，一加油门，两人随即就离开了。海涛目送着两人，心中感慨着，却无从言表。一个小男孩调皮地说：“乖乖，那摩托真厉害，屁股一冒烟就他妈地跑好远！”门口正在油漆棺材的三喜对那男孩冲道：“去问问你妈，有你妈放屁冲劲大没有？”几个男孩一听这话，都低眉顺眼地跑开了。
海涛返回院内，听到风水先生对陈天九说：“十二点吧！十二点准时出棺！早一点总比晚一点要好！”李如是担心地问：“幡扎得怎么样了？”他细声慢语道：“这个我现在就动手做。另外，涛子要摔的盆钻好了没有？”李如是回道：“现在就让涛子来钻孔。”风水先生嗯了一声，拿起一叠红黄蓝白的纸，专注地扎起幡来。李如是便拉过海涛，教他如何将一只红色的陶盆钻孔。（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