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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有不祥之兆的陈海涛，急忙冲下楼迎上前叫了声“舅舅。”虽然他以前对舅舅心存怨言，但舅舅毕竟是他的亲人和长辈，他不能太过冷淡。李如是正急作一团，忽听到喊声，抬头一看是外甥，立即说道：“涛子，你快请假回家。你妈病了！”海涛脑袋“嗡”地一声大了一圈，妈一定病得不轻，不然舅舅怎么会赶到这里来找他的？他二话没说，心中绞痛难忍，急匆匆去找马老师。办公室里没找到，他便赶到教师住宿楼下，却并不知马老师住在哪儿。入学以来，不少同学结伴去看望马老师，又拉关系又套近乎，以求得到重用。可是海涛从来没去过马老师家。他听李玉成说过，空着手去不好看，至少得拎两瓶酒，或者其他礼品。他没有余钱买这些，所以便没跟着去，而今要找马老师请假却摸不到门了。他不知所措的站在楼下，头脑“嗡嗡”作响，眼泪几乎要流下来。看看天色渐晚，舅舅还在等他，他更是惶惶不安。正好一位老师从楼上下来，他便上前打听，匆忙间听清是在三楼，便急忙奔上去，却见两户人家，仍不知哪一家是的。他没时间再等下去，随手敲起一家的门，屋内有人问：“找谁？”他大声答道：“找马老师！”里面回答道：“不是的，对面一家才是！”他方退过来，伸手敲响对面的门。
马然军正在家与人聊天，听到敲门声便起身开门，看到海涛站在门外，热情地请他进屋。屋内灯光明亮，海涛的眼睛被刺得睁不开，却惊讶地发现刘文艺正坐屋内的沙发上。原来她刚开完入社典礼，便前来向班主任汇报情况。她此时站了起来，启齿向海涛笑笑。马然军看他神情紧张，笑着问道：“你什么事儿？是不是也是入社的事儿？”海涛方定了定神，如实答道：“不，我来向你请假。我妈病了，我舅舅来找我回去。”马然军听到这里，皱眉问道：“请假？……那得几天？”他沉吟片刻道：“我也说不准。还不知道我妈病啥样呢？”他眼中一热，连忙仰起脸竭力抑制住要滑落的眼泪。马然军见状，料想事情严重，便吩咐道：“你就先回去吧！等你妈好后，及时来上课吧！”他“嗯”了一声，转身正欲出门，又被马然军叫住：“等一下！”只见他从门后提出一箱酸奶和两瓶大罐的康福寿，拎到海涛面前，诚恳地说：“别走那么急！来，把这些补品带回去，给你妈补补身子！”海涛顿时一愣，想不到他会考虑这么周到，自己从没来看过他，怎么能收下这些礼品呢？他立即摇头坚持不要，却被马然军拉住手道：“我了解你的家庭情况，你不要拒绝！”刘文艺也走过来劝道：“陈海涛，你就拿着吧！这是马老师的一片心意！”海涛心中十二分地不愿接受，此刻却无从拒绝，鼻子一酸，泪水终于夺眶而出，心里便纵有万千屈辱，也无从言表。他无奈地接过礼品，方缓缓地退出门。马然军送他出来，看着他缓慢地走下了楼，方进屋关门，对刘文艺道：“陈海涛自尊心很强，你们班干部要多帮助他！”刘文艺叹息道：“看得出来，他家境不好，但很要强。大家刚开学，心还不够齐，怎么帮呢？”马然军点头沉思道：“这事儿以后我再安排。你继续谈你入社的打算吧！”
下了楼，海涛觉得似乎有人在盯着他看，尤其是看他手上拎的礼品。也许别人会误以为他给老师送礼不成又退了回来，这实在是最令他尴尬的事情。他硬着头皮向前走，心里说不出是感激还是埋怨。待找到舅舅，他木然地将礼品放到舅舅的车后架上。李如是莫名地看着他，见他脸色木然，也没多问。待他推出那辆破旧的自行车后，爷俩个一起走出校门，骑上车子，默默地向城外赶去。
夕阳像一只巨大的橙子正在慢慢下沉，粉红色的余辉洒落在行人身上，笼上了一道光辉。海涛没有心思欣赏，心中却像装满了无数的石块，一直往下沉，沉到最深处去。出了城关，他把车子骑得飞快，回头问舅舅道：“我妈的病啥样？”李如是咳嗽一声，顿了一下道：“也不太重！你回去看看就知道了！”海涛听出他说的含糊，心底更是一沉，一种不祥之兆笼上心头，泪水又模糊了双眼。他用袖子拭去泪水，脚下蹬车更加迅猛，只听得车轮与地面“咝咝”作响。不久，暮霭弥漫了大地，淡淡的月光依稀照亮前进的路。骑车沁出的汗水让他感到脊背发凉。他担心舅舅跟不上来，便放慢车速。但舅舅车速不减，又赶到了他前面，他便全力跟上去。爷俩在月光和雾气中穿过集镇，驶进乡村，车速渐行渐低。接近八点，他们穿过浏鞍河大桥，到了陈家庄。李如是喊他下了车，缓步过来，郑重地说：“涛子，你妈已经去世了！你不要哭，要坚强起来！”
这句话不啻于一声晴天霹雳，但似乎又在海涛意料之中。他听得清楚，眼前却看不清任何东西。他抬起脸，映着月光，他的眼里满是泪水，口中吐出了几个字：“我知道了！”老天对他如此不公，他却要咬碎了牙齿醮着血水一同吞下去。他想起昨夜那个离奇的梦，父亲引他到杨槐林中，原来就是要告诉他，母亲将要离他而去了。这也许就是亲人之间的心灵感应。然而此刻在他心中，痛苦已让他忘记一切，他不能就此倒下去。这个家如今仅剩下他一人，他不能让别人看到他的怯懦和悲哀，他必须用男人的坚强和无畏担负起所有的苦难和打击。他不能示弱，他要用年青的双肩扛起这个破碎的家。想到这儿，他仰起脸，竭力忍住滚滚而下的泪水。他在向苍天发问，也在对自己发问，这个世界难道真不能容下我陈海涛吗？
舅舅看他如此异样，忍不住哭出来：“孩子，你一定要挺住呀！我的老姐太苦了，以后你可要照顾好自己呀！”
听到舅舅悲切的哭声，他咬牙说道：“舅，你不要伤心，我知道我妈被我爸接走团圆去了。我昨晚还梦到他们。我也长大了，以后你就不要再多问了！”他用衣襟擦干双眼，推上车子，径直向家中走去。
海涛家的院子里，已经搭起了一个雨布大棚，棚下挂起一盏红红的灯泡。灯光下人影晃动，几个男人把桌子和板凳放到妥当的位置，几个妇女正在和面蒸馒头。厨房里灯光更暗，散发着浓浓的烟气。大个子陈天九时而安排这个人干这，时而叫那个人做那，此时又对两个男人道：“快，你们俩去村外看看海涛与他舅舅回来没有？”两个男人一起出了过道门，忽听远处有自行车的响动，一人说道：“可能是涛子回来了！”待走近一看，果然是他爷俩个。陈天九也奔出来看。一时间，众人停下手中的活计，静静地看着过道门，等待着这个家庭的主人。
海涛把车子停在过道外，失魂落魄地走进来，竟然没有看到陈天九。李如是紧随其后，想用手去搀扶一下，却没有扶住。此时的他昏昏沉沉，看不清脚下的路，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走着。他不知是否要哭出来，还是应当奔到屋里抱住母亲。院里院外那么多的人，都是乡亲们在帮忙办丧事。他的心底满是感激，却又无从感激，倒像傻子一样呆呆地站在院子里。陈天九从背后走过来，想上前说话，海涛却像没看到他似的。他莫名地看着发呆的外甥，不知该怎么做。良久良久，海涛双腿一软，“扑通”跪倒在地。陈天九立即上前扶住他，李如是也一把抱住他。海涛双手拉住陈天九的手哭道：“二爷，我这以后可咋办呀？”陈天九眼含热泪，出语安慰道：“孩子，天蹋不下来的！你别怕，还有我们大家呢！你可要挺住，不能哭坏了！”李如是担心他支持不住，用手拍打着他的脊背。海涛把头一摇，哽咽道：“我爸刚死才几年呀！我妈又离我而去，我，我可咋办呀？”一声长久的哀泣，他便晕了过去。
陈天九赶紧屈身蹲下，却扶不住他，急忙招呼众人过来。李如是从后面抱住了他的脑袋，却抱不起来。另两人将车上的礼品解下拎进院内，立即放下礼品上前帮忙，四五人将他抬到院子西边的凉床上。李如是悲切地哭诉道：“乖乖，你这孩子刚才还说好不伤心的，怎么一到家就这等气性，竟昏了过去！”陈天九安慰他道：“李校长不必难过！这事摊谁头上都受不了，何况他是个孩子？”
众人都围拢过来。几个妇女擦着眼睛，望着床上的海涛落泪。陈天九拉着李如是的手道：“来，你快掐他的人中！过一会儿就会醒过来的！”李如是抖抖索索地掐住海涛的人中，却不见他醒来。陈天九又安排他人道：“大家别看了，该做什么做什么去！涛子这是急火攻心，一会儿就醒的！”众人散去，他忙过来拿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放在海涛鼻子处试探，点了点头，自信地说：“没事的，一定没事的！”李如是还是担心地掐着海涛的人中不放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