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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网上泡了一上午，他并没得到想要的答案。他不觉得饿，静静地看网上的消息，头脑里却任何东西都没有留下。疲惫的思绪像一览无余的天空，竟然连一片云彩都不曾飘过。他想倒下头去睡，又担心睡不着。他扭转身体，看着空荡荡的屋里只有他一人，突然有一种悲天悯人的巨大痛楚从心底涌起，眼泪瞬间涌出，嘴唇颤抖着，哭声从他的喉咙里断断续续地发出来。他再也无法控制，坐在那里像个孩子似地嚎啕起来……
哭声像断了线的珠子，散落在空荡的屋里。左右邻居家中也许有人，但他们听不到，也许听到了也不关他们的事。自从搬进这里居住海涛才明白，刘姐开发的楼盘并不只是出售给泉滨中学的老师，大多数是其他行业的人群。左右邻居虽常碰面，但几乎很少说话。许治春他们几家住在另一单元，平时虽有来往，但此时离得较远，不可能这么快便得知海涛两口子发生了变故。中国人自古以来习惯于远交近攻，尤其是在农村，左邻右舍多是有矛盾，用老子的话来说，所谓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而在城市里，商品房所能提供的鸽子笼似的居所，虽不至于听闻到鸡犬之声，但门对门的邻居极少往来是真实存在的。这似乎比古代的远交近攻更人性化了一些。虽然海涛一家与近邻们并没有任何怨恨，但彼此不相往来就注定二者之间的距离足够遥远。远邻虽有交往，但远水救不了近火，他们是不可能听到海涛的噪声的。
当然，海涛的哭泣并非撕心裂肺。男人的哭只在心底，流泪已代表屈辱至极，倘能哭出来那已是更大的痛楚。他已无法控制，颤抖着哭了许久，方渐渐停下来，细听周围动静。他惊奇今天的周围竟这般宁静，竟没一丝的声音。而且他还发现，以往周末，手机经常响个不停；然而今天他的手机静静地躺在那张饭桌上，下面还压着那张协议，连一声响都没有。他擦擦泪痕，拿起手机，又拔打影华的手机，然而对方仍是关机。他放下手机，这才注意到那张协议，拿起来细看。她果然是只身一人离开了这个家，把家产都抛给了他。他顿觉自己太没骨气，怎么能让她这样离开呢？他决心要给她打电话，然而始终都打不通。他想到发短信，便坐下写道：“你不能这样离开！如果是我错了，我向你道歉。我们还必须顾及一切，生活不可能让你我就这样结束。你回来，我们再商量。”
这个短信发出一天后有了回音。那时海涛正与左键坐在一个酒吧里喝酒。他实在熬不下去了，便给左键打电话，找他叙叙旧。左键新婚不久，惊讶海涛竟会约他喝酒，便问是什么事。他只说想叙旧，别无他意。两人便到有意思快餐店里喝起了红酒。透过窗玻璃，他们能够看到外面暗灰色的天空飘落下一朵朵雪花，这似乎很有情调。然而毕竟是两个男人，海涛却很伤情，此时听到手机短信提示，他打开一看，上面写道：“你不用道歉，错只在我。我不会听从你的安排，我不久就要结婚，如果你能放开，到时候我们会请你来喝喜酒。”
他彻底绝望，将面前的红酒一饮而尽，苦笑道：“左键，当年我和影华结婚可以说是咱们同学中最幸福的事情。你零五年结婚更让我羡慕不已。然而你再婚来得也快，我的再婚怕是遥遥远期了。”左键以为他是开玩笑，便道：“咋啦？你也想品尝一下再婚的滋味，那赶快离呀！不过，我可提醒你，你还是保留意见，好好过日子！你不知道再婚的滋味，总觉欠人家多少似的！”
海涛放下酒杯，望着他脸上玩世不恭的眼神，认真地说：“我不会再婚的。可是你那影华嫂子就要再婚了！”左键仍以为他在开玩笑，饮一口酒说：“这话谁信呀？当初她一心一意要嫁给你，谁不知道她家有钱，咱班中好些男生都说你掉进了福窝里，少奋斗十几年呀！你现在有房住，我的房是爹娘给的，其他能在县城买起房住的，你数一数咱班中能有几人？你惜福吧！就是嫂子犯了错，你别在意。现在女人都这德行，你只要别放心上就没事儿！我还记得西方那个性学大师说过，不要去了解女人，因为她们都是疯子。”
海涛没料到他会说出这些，冷冷的心忽然变得更加悲屈。原来大家以前都这样看待他，竟然要他允许影华犯些错，才不失一个男子汉大丈夫的宽广胸怀。真应该这样吗？他以前正是这样做的，现在为什么要与她撕破脸地闹将起来了呢？如果不是前天晚上发现了她和许若彬在一起，也许两人还能将婚姻进行到底。可是偶然的发现便注定了必然的结局，不是他不能容忍她犯错，而是她好像醒过来，毅然决然要离开了他。他还能有什么法子呢？想到这里，他平静地说：“左键，我不是不惜福。但是她走了，跟着那个开发商走了，我有啥办法？”
左键一愣，吃惊地问：“真的吗？她胆子忒大了吧！竟然挑明了干！简直比我那媳妇还厉害。我照死里打她，她都不承认有那事。但是人家局长都承认了，我怎么办？只有离吧！嫂子厉害，嫂子厉害！”说着他便伸出姆指乱摇。
对海涛来说，左键还是天真许多，因为家庭条件好，所以左键敢一脚踢断婚姻的羁绊。而他这个无父无母的农村小子，只能被人家一脚踢开，这才是婚姻的潜规则。听着左键的佩服赞叹，他终是相信，在大家眼中他永远是个被同情的角色，便呵呵笑道：“好吧！我要走了，你还坐吗？”左键忙站起来道：“走，唱歌去，我带你散散心，你也好过些！”海涛掏出钱来买单，左键见状便道：“这就更要请你去唱歌了！”他硬拉着海涛向歌厅走去。海涛不忍拒绝，但还是趁着他与点歌公主唱得起劲时，他谎称去洗手间，独自走了。
天完全黑下来，雪花在路灯下纷纷扬扬地飘落着。海涛仰面接过一朵朵雪花，凉凉的感觉让他清醒了许多。他不记得节令变化，只知道冬天已经来临。他没料到会落迫到这种境地。爱情于他是空白的，家庭于他是空白的，他现在的一切都是空白的。只有这漫天的雪花是真实存在的，然而明天当太阳升起来，这真实的雪花也是空白的。空白，他现在的思维只有这一个词，他想不出更多的词来形容这个世界。
来往的车将刚落下的雪碾成泥浆，过往的行人举着伞在雪中默默走着。他走过大街、走过小巷，最后来到城北的泉水桥畔。眼望着河两岸的树木、房屋和高楼，还有河中撑灯独钩的渔翁，他想起了回家的路，却不知身在何处。想起那个大雪纷飞的夜晚，他和影华走在雪地上，浪漫的情怀依然让他感动如初。这一切仿佛刚刚发生过一样，却又似乎已经很久很久，久远到遥远的天际，陌生到再也激不起心中的一丝涟漪。
他回忆着，痛苦着，缓缓地向前走着。对面歌厅传来的歌声依然嘹亮，然而他的心已经没了声响；长夜漫漫，他只看见雪花飞舞，却看不清前行的路途。明天，他又将去往何处？他叹息着，沉吟着，竟自吟出了一首七律：
红酒白雪啸寒冬，小城默默对长空。
枯枝老树展新绿，烟江寒冰醉渔翁。
豪歌嘹亮心枯寂，漫夜深沉眼朦胧。
人生岂能称吾意，谁知明日复西东？
他不由乐观起来，脚步显然快了一些。他下意识地掏出手机拨通了岳母的手机。岳母正和人打麻将，发牌的声音清楚地传来。他轻声问道：“妈，影华在你那儿吗？”岳母疑惑地答道：“没有呀！我打电话给她，她说有事。你在哪儿？”海涛便道：“我在蔡湖。我看天要落雪，便提前回去了！”岳母关心地说：“哦，那你照顾好自己。佛主保佑！下周三要交九了，你爸割了二十斤羊肉，你回来我们一起吃！”海涛眼里蓄满了泪，忙支吾道：“谢谢！到时候我回！”他挂了手机，眼泪滴落下来，他只怪自己做错了事。也许是影华太过较真，她一向信奉张爱玲，难道真把这个民国女人的话当作了经典？“牵手是一个很伤感的过程，因为牵手过后是放手！”两人牵手不过十来年，说散也就真的散了！
他失意地继续向前走。有些事只能等不能求，时间会给予最正确的答案。也许过了明天，影华还会回来的。想到这儿，他似乎有了希望，便冒着风雪，快步走回了家。
他想好了对策，如果她真的一去不回，他只能无奈地接受；如果她能够回来，他同样不该拒绝。可怜的人，他其实就是太软弱，竟将命运交给别人来掌握！他算个什么？算个球！就算个球吧！他终于明白，当父母一旦撒手西去，他就不算什么了，至多是一个浮萍，在这个物欲横流的世界上，偶然间享受了一番醉梦，那便是老天爷对他最大的惠顾了。他嘲笑道，就做一朵浮萍吧，随波逐流，看繁华易逝，能奈我何？就这样躺下竟然很快地睡着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