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原来陈玉文在外办事还没归家。听说海涛要去蔡湖开会，他便给王月妹打电话，要她把电瓶车推出来给海涛骑。恰巧海涛赶到，说明了情况，接过车子，打开车灯，别过王月妹便上了路。
电瓶车灯昏昏黄黄，照不了多远，倒引来几条狗跟在后面乱叫一通。海涛想起了班中昏黄的灯，心头一笑，想把灯熄灭，又担心狗会趁机追来咬上一口。他便小心地双腿着地，慢慢地骑出村上了大路，才甩掉了那几条狗。他舒了一口气，握紧手把，加大电力骑去，却发现电力不足，估计到蔡湖后要及时充电。
寒风迎面吹来。他驶过浏鞍河大桥，望着灰蒙蒙的夜色，却不敢朝父母坟头看去。他只朝前驶去，途经王湾东头的那块空地，他抬头一看，但见西北不远处有一群人亮着矿灯在麦田里活动，说话声隐约传来。他猜想必是海玲家请的人正在挖墓穴。大约是时下火葬风声又紧，不允许偷埋土葬。所以许多人家亡了人，只好求爹爹告奶奶，给村干部拿些钱财，趁着夜晚偷偷埋掉。更有不少人家迫于村干部的压迫，忍辱将亡人拉去火葬，回来后又将骨灰二次土葬。海涛早知这些歹事，倒为这些人家感到悲哀。尤其一想到死去的是他曾经的岳父，他更感难受，一股少有的悲悯在胸中漫延开来。他不忍再看，为父母死得早而逃脱了这种麻烦感到有些幸运。可是他的双手却被寒风冻得冰冷，便停下车子，把冻得发木的双手放在口边哈了口气。他忘了向陈家婶子讨个手套戴了，此时再想已无作用，只能继续迎着寒风向蔡湖奔去。
寒风依旧呼啸着刮来，天上寒星闪烁。他倒不觉得有多冷，只是双手有些吃不消。途经路边一个小店，他停车问询，终于买了幅手套戴上，再次骑上车子，看看电量，已是将近尾声。他只好半骑半推，一只脚支在地上用力蹬地，为车子添些动力。如此前行虽然费劲，却让他浑身热气蒸腾，额头生汗，也算是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呢？他不觉哑然失笑，那位常把这句话挂在嘴边的何九丰早已不是蔡湖的经典，而今往后谁会是蔡湖的经典呢？只看今晚的这场会议了。如今萧逸文真的走了，他给蔡湖没留下口头上的经典，但行为上的经典却没少留。贪婪、嗜赌、纵情，这些都应是他最突出的经典。蔡湖本不是他的老田祖业，许文发怕也得不了这个机缘。果然是转眼三十年，河东河西倒真难说得清楚。
到得蔡湖，但见校园里一片通明，自习课还在进行中，不少学生在校园里奔来跑去。海涛驱车驶进，早见会议室里坐着秦效文、周挺启、许炳贵等几人，他们正在喷云吐雾，谈论时局，热烈程度不亚于联合国商讨要事。海涛便将车子骑到后院，恰好碰到孟庆贺，与他说明情况。孟庆贺帮他把车子推到屋檐下充电，问道：“吃饭没？”他推说在外面吃过了。孟庆贺不相信地说：“别客气，你别当了校长就见外了！走，我们先到食堂里吃些饭再说，离开会还早呢！”海涛不好拒绝，跟他一起进了食堂。
牛子武为两人煮了两碗水饺，乐道：“孟主席，看来今晚上还真有好戏要演呀！听说萧逸文今儿也去另一个学校报到去了！”孟庆贺嫌他嘴碎，翻眼道：“这不清楚！不过咱们今晚确实是欢迎新校长，至于其他的事儿咱也不打听！”牛子武见打听不到新鲜事，便乐呵呵地去了。
两人从食堂出来，孟庆贺抹抹嘴说：“涛子，你看到没有？当今泉安真是‘虎踞龙盘今胜昔，翻天覆地慨而慷’了。那海明镜做事雷厉风行，说一不二。全县官员无不战战兢兢，生怕惹火烧身。”海涛佩服他对泉安政局的分析，点头道：“行政局势与咱们教育果然不同，咱不了解也关心不够，倒想听你说一些外传！”
孟庆贺掏出香烟，递过来一支，海涛故做老练地接过来点燃，便听他说道：“那海书记有句经典话你知道不？他警告那些贪官污吏，如不及时整改，就让他人间蒸发、就地灭亡！这法子太厉害了！听说泉安大小官员每次开会都是不知今死明活的。哪像咱们教个书这样平安！”海涛听得起劲，只顾点头，却见许文发从旁边凑走来，他便上前打招呼。许文发听两人谈得兴起，也加入其中。原来海明镜来泉安之前，已通过暗访对全县政局了如指掌。前不久刚换了教育局长，他即刻命令教育局对全县几十个中心校长考核，不称职的免去，称职的全部交流。最终免去了八位中心校长的职务，泉南乡的胡作为正赶到枪口上。海涛不由为李玉成感到庆幸，所谓多行不义必自毙，果然是也！幸运的是，萧逸文躲过了这一关，只须交流到泉西中心校去任职。许文发却介绍说，泉西中心校靠近城郊，在校学生不足二百人，全乡尽管有三千多学生，但各小学校长称霸一方，中心校极难掌控。孟庆贺口中不说，但从他的叹息声里可以看出在为萧逸文叹惜。两人都不提萧逸文的家事，海涛也不便出言打听。
自习课结束后，学生们乱轰轰地奔回寝室。许文发接到颜军的电话，问他啥时间开会。他解释说：“大家等着吧！县里领导不到，咱开谁的会呀？”三人仍在操场上站着说话。直到八点半，许文发接到电话通知，忙带两人赶到办公室，海涛却见赵奉宪与柳旭东等人都紧绷着脸，如丧考妣地坐在那儿。他向众人略一微笑，找到合适的位坐下，抬脸透过开着的窗户看到。此时便见两辆轿车驶进校园。许文发忙带几位出门迎接。但见从车上下来的领导们拉着许文发和孟庆贺在一边叙了几分钟话，这才一同走进办公室。
办公室里静悄悄的，众人连香烟都不抽了。中国百姓对官员的敬畏之心就是这般奇怪，背地里骂得狗血喷头，真见到面又都是唯唯诺诺地不敢仰视。海涛静观其变，看到领导们依次坐下。他本以为许文发应该讲话的，却听中间那位稀顶领导顿嗓子说道：“让大家今晚等了这么长时间，就是要开这么一个会。我们在局里开到七点半，刚刚结束，就立即分头到各乡镇召开会议，想必大家都没来得及吃饭。这不要紧，待会后你们再吃也不迟。好吧，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牛天耀，原来在县民政局工作，此次调整到县教育局工作。坐在我身边的就是你们今后的中心校长刘本初。刘校长原在西城中心校工作，一向严谨有法，学校教育教学质量在全县都是数得着的。”他从文件夹里掏出一份红头文件，宣布完毕又说道：“下面我就不多说了，就由刘校长与大家谈一会儿！”刘本初西装革履，相貌堂堂，面色红润，年岁大约三十有余。他环视周围，正色道：“今晚当着牛局长的面，我向大家表个态，今后在此工作与大家相濡以沫，恪尽职守，当以教育为己任，不求任何名与利。”话音刚落，牛天耀便拍手道：“好，大家欢迎这样的领导来服务。我就告辞了！”他与站起来的刘本初握握手，又向身边许文发、赵奉宪、孟庆贺及柳旭东等人拱了拱手，径直向门外走去。大家便都站起来送他出去。海涛也随众人出门观看，但见刘本初拉着牛天耀的手，说笑风生，仿佛要好多年的老朋友。许文发、赵奉宪和孟庆贺等人根本插不上话，只在旁边看着两人亲近。待牛天耀的车开走后，刘本初方回过头来拉着许文发和赵奉宪到一边商量许久，又一同走进办公室。许文发向外喊话道：“大家都进来，刘校长有事儿要安排！”众人陆续进去坐好，刘本初慷慨道：“我刘本初没有料到会交流到咱们蔡湖来。我对蔡湖也略有了解，的确比周边的几所学校要强许多倍，可以说兄弟来此是掉进了福窝里，以后还得靠大家多支持照顾。今晚上时间也不早了，许副校长刚才说已安排好了饭食，大家就吃个便餐吧！”许文发接着说：“逍遥居就不去了，我刚才打电话约好了，在老王饭店。老王饭店现在改装得也够档次，两大桌，咱们在座的可不能缺席呀！”随后他与刘本初等人到外面乘车先期离开。海涛不由惊道，原来这刘本初也配了专车，倒比乡镇副科级干部要牛逼得多！正在惊叹，忽听许炳贵笑道：“乖乖儿说空话，那姚桂霞今后肯定会相中咱这个校长的。我看这个姓刘的也是那货色，开的车比姓萧的都高级！”周挺启小声提醒道：“别乱说，小心领导听到！”许炳贵自然不怕，识趣道：“咋？那萧逸文抱着别人的女人睡觉都不怕，咱说两句话就怕了？”
海涛情知这些校长长期独霸一方，并不把新到任的中心校长放在眼中，便默默地跟着他们前行。夜色中众人议论得异常热烈，声音打破了夜色中的寒冷，引得孙世云和刘凭臣等人立在校门口观望议论，几个在外玩耍晚归的学生也呆呆地看着大家，面色惊异，倒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儿。（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