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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穿过几条街道，不知不觉来到了城东北角。又拐过几个小巷，来到一条老街上，在一幢两层高的酒楼前停下来。海涛抬头观望，但见楼前挂着一道横牌，上有“开心酒楼”四个大字。这大约就是表叔的大饭店了。如今到处都在升级改造，这饭店升级为“酒楼”也是顺应时代潮流的。但不知为何取名“开心酒楼”？他想问一下表叔，何不用他的大号“狗蛋”作为酒楼的称号？既俗气又能罩得远一些。如今最俗的东西就最流行，越是高雅的反而无人理睬了。可是话到嘴边，他也没敢说出来，刚与表叔见面，不能老拿他的乳名开玩笑的！
他随着表叔走进酒楼，一个年青的小伙计走出来帮着卸下车后的菜肴。表叔向海涛介绍道：“我这酒楼都是给咱县里几个大局的领导们开的，来咱这儿吃喝的都是在头有脸的人，花起钱来不在乎。现在你表叔有钱了，腰杆子也粗了，没有咱办不成的事儿！”
海涛听他夸耀，不住地点头。表叔一向爱吹爱显摆，看这酒楼的阵势也真不小，但若说县里几个大局的领导都到这儿吃饭，也未免太小看那些领导了！不过海涛心里明白，并没说出来。他又细看酒楼陈设，一楼是大厅，摆放许多餐桌，俗称大排档的那种，应该是一般食客吃饭的地方；二楼可能是包间，但不知装饰得如何，是否能满足那些领导的口味？海涛不知详情，只能暗自猜测，表叔在此开个饭店，挣了些钱是可能的，但绝不像他夸赞的那样财大气粗。
“哟，新界，你到现在才回来！刚才所里来人找人！”话声从楼上飘过来，一位打扮得十分妖艳的女子走了下来。海涛想，这可能就是表叔再娶的媳妇了，忙知趣地上前打招呼：“婶子好！侄子以前没来过，今儿碰到表叔，看你来啦！”
“哟，新界，你哪来这么个侄儿？”这女子眉头一皱，脸上的脂粉差点儿要抖落下来，老远都散发着那种香香的怪味儿，话音尖尖的，颇是拿腔捏调。海涛听着有些奇怪，脸上却装作很受用的样子。
表叔忙介绍道：“这个你不认识的！是我最要好的老表陈凤宇的儿子。这孩子出息了，在咱县里读师范呢！”说话这当儿，他脸上极是得意，仿佛上师范的不是别人，而是他的亲儿子一般。
“哎哟，那好呀！你在咱县里上师范，以后可多来俺家。你表叔天天说没人与他说知心话呢！”她倒会见人说话，唇上浓艳的口红让人感到有些血腥味儿。但海涛仍上含笑地听关。
“玉真，你别多说了。这天怪冷的，你弄几个热菜来，我与咱侄子要喝两杯。你看，咱侄儿来咱家还捎着礼物！这孩子，我要退了他都不依！”表叔指着伙计提过去的那个方便袋向她吩咐着，这是在告诉她，涛子可不是来白吃的。
“好，好，你爷俩坐好！我这就去做！”玉真欢天喜地，冲海涛一笑，眉宇上翘，双脚却始终没动。
“来，咱爷俩先坐一会儿。走这么远，你都累出汗了！让你婶子给咱搞几个可吃的菜！”表叔硬拉着他的手向一个餐桌走去。玉真这才扭着屁股到内堂去了。
此时已有客人上门吃饭，大多是要碗水饺或面条之类，很少有要了酒菜大吃大喝的。海涛坐下来，看来往的食客都是匆匆而过，不由叹息，表叔开个饭店挺不容易，但只要有顾客就代表着生意还算不错！
表叔看他发呆，小声问：“唉，涛子，说实话，你花婶子长得咋样？”
海涛忙回过神，伸出拇指道：“没说的！满配得上表叔你！”
“乖乖，你真会说话！”表叔嘿嘿笑道，“不瞒你说，你婶子她亲叔在东北当着大师长！厉害着呢！”海涛不住地点头，眼光中流露出很敬重的神情。
“我在泉安还不全靠她叔的面儿？她叔前年回泉安一次，乖乖，那场面那阵势，你可没见过！泉安各大局的领导都来了！靠着他，我这生意人家可没少照顾，一年光税收就少交好几千呢！这还不都是面子吗？”表叔张口道来，神情极是陶醉。海涛再次点头，眼睛盯着他，心底却暗笑，靠着裙带关系构架起来的生活，哪还有男人的尊严呀？
“唉，对了，涛子，”表叔一惊道，“我问一句多余的话。你都上师范了，处对象没有？”
海涛一惊，但也不能说些瞎话，只好简单地把他与海玲的亲事说一下。表叔不等他说完，伸手一拍桌子道：“乖乖，你妈太浑球了！你舅舅李如是我认的，他也是个浑球！以前我见他都不给他好脸儿！这事儿哪能这样办？不行，这事儿不能这样！你都上师范了，怎么能娶个没文化的媳妇呢？”说罢又拍了一下桌子，惊得对面一个吃水饺的食客朝这儿看过来。
海涛没料到他竟这样激动，但脸依然异常地平静。
沉默了一会儿，表叔觉得有些过火，向里面喊道：“玉真，菜好了没？俺爷俩都快饿疯了！”海涛忙支吾道：“不急，表叔，我不饿的，你不要急吗！”
“吃饭我是不急！可是你的亲事我不能不急！”表叔又提起这事儿，“乖乖，你不懂呀！生活就是哲学，玩不得忽悠！年青时我也重感情，可是感情能当饭吃吗？能当衣穿吗？能给你面子吗？能让你不愁这不愁那吗？乖乖，别傻了！叔是过来人，我劝你，赶快和那个叫什么玲的罢亲！我给你在泉安找一个门当户对的，这事就包在表叔我身上了！”
海涛苦笑道：“那行，真是如此，我以后还要请表叔喝酒呢！”
“喝酒你不中！”表叔站起来又要催菜，玉真已端来四碟小菜。他嬉笑着问道：“玉真，你那外甥女不是没找到婆家吗？不如说给咱这个侄儿吧！”
玉真望望海涛的脸，夸道：“哟，乖乖哟，你这孩子长得真帅！我那外甥女也是一表人才，这才算是找对了家门呀！”直夸得海涛面红耳赤，仿佛他已是她外女女婿了。
见他如此窘态，玉真又道：“回头我再问问，事儿要是成了，那才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呢！”
“怎么样？涛子，我要是给你提亲，那是一提一个准！她那外甥女高中毕业，长得呀，唏，没法说，比你花婶子还耐看呢！干啥没有不中的，谁见了谁夸！”表叔斟着酒，口中不住地夸着。海涛心中忽然没了底儿，他不知如何应对。表叔的话是粗了些，但句句都实在，他怎么能灰了人家的面子呢？
没办法，海涛只好与他边吃边喝。两盅酒一下肚，表叔伸出手要与他划拳。他急忙推辞道：“我不会划拳！不如我敬你一杯！”但表叔坚持道：“不行，不行！不会划得也学着划！生活就是哲学，哲学就是划拳，不是你输便是我赢！你必须划！”顿了顿，他见海涛没回应，忙举起筷子道：“算了，你不划也行！咱爷俩喝酒不赖壶！来老虎杠子总会吧！你小时候便赢过我好几回哩！你爹可斗不过我呀！我看你如今是不是有长进了？”
海涛方忆起小时候父亲与表叔划拳的事来。不论是划拳还是敲老虎杠子，表叔总是输许多酒。小时候的他还曾举着筷子与表叔敲几回考虑杠子，竟还赢了几次。如今他虽没在公开场合敲过老虎杠子，但面对表叔的邀请，他如若再推辞便不礼貌了，于是举筷与他“老虎老虎”地敲起来，不料竟连输了三盅。表叔开颜笑道：“咋样？你爸斗不过我，你也斗不过我呀！姜还是的辣吗！生活就是哲学吗！这老虎杠子也是哲学，老虎吃鸡，鸡吃虫，虫吃杠子，杠子打老虎！这就是一物降一物，最纯朴最地道最深刻最完美的哲学呀！别看我学问浅，可是我懂得哲学和生活呀！”他举杯饮了一口，砸吧砸吧嘴角，很是回味。海涛点着头，也许是为了打消表叔说亲一事，他一松口竟把和影华的事儿抖了出来。表叔一打听，原来是许文发的外甥女，兴奋地说：“呀，乖乖，我还以为你傻呢！许文发我认识，他刚买的房子，离这儿不远。他常到我这儿喝闲酒。好，只要你认为合适，我去逮这个鲤鱼！保证一说就成！”
海涛此时也有醉意，淡淡笑道：“这个请表叔放心，事情并不难办。我现在教的学生的家长，叫刘姐的要出面说这个媒呢！”
玉真此时端来一盆鸡汤，她听了这话，甚是诧异。表叔便絮叨着说：“嘿，你别说，我这表侄儿真是遇到了贵人！连刘姐都要为你保媒了。那你还磨蹭啥？”他仰面对玉真道：“玉真，看来你那外甥女没这个福气了！涛子咱侄儿可真会来事儿呀！”
玉真倒是变快，鄙夷地说：“那是呀！你表侄儿和你一样，眼皮都朝上翻着呢！”便扭着水蛇腰走了出去。海涛的脸热辣的，表叔却端起酒杯道：“娘们说话就这德性！一点儿都不懂哲学！来，咱爷俩继续！”海涛无计可施，便与他又喝了起来……
十点多，积雪在阳光下开始熔化。大街上行人渐多，海涛醉意绵绵地走出开心酒楼。他隐约感到，今儿与狗蛋表叔的一场偶遇，也许会给他划出一道人生的分水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