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长安一路向南，二十余骑扬起烟尘。
萧谷回头看看，长安城在身后越来越小，他有种别样的情怀。离开长安这不是第一次了，却跟以前的感觉不一样，这就是出征的感觉吗？
“殿下，在想什么？”朝歌似乎看出了萧谷的想法。
萧谷道：“我还是第一次带着这样的阵容出征，感觉和以前不一样，你以前也有这种感觉吗？”
“不，殿下。”朝歌否认道，“您这并不是出征的感觉，或者说，不是一个战士出征的感觉。”
萧谷笑道：“为何？我现如今觉得气势很足，心中踌躇满志。”
朝歌摇头：“属下直说了，真正的战士出征，他们是一种思念的感觉，并非什么踌躇满志，因为他们出征是为了回来，为了身后思念的地方平安，而不是为了杀人立功。”
萧谷叹道：“你说得对，兵者不详之器也，君子不得已而用之，当年王爷带领的是怎样一支大军啊，自私者，上为功名，下为活命，打起来自然贪生怕死，你们很不错，如果是为了身后的土地，那将无所畏惧！”
朝歌神色有一丝傲然：“殿下说对了，王爷的大军，之所以能从不畏惧，正是因为他们不为自己而战，他们知道，哪怕身死，也能得到他们想要的东西，那就是故土的平安。”
萧谷又叹息一声：“只可惜，这样一支大军，却已消亡了。”
“那不一定……”朝歌古怪地只说了一半，又转移话题，“殿下，您真打算一个人去参加七宝妙会？”
“当然，那群酒囊饭袋就是派来拖我后腿的，带上他们反而坏事。”萧谷的神色变得冷然，“他甘心丢这个面子，我不甘心，我也是大唐皇室！”
朝歌骑着马在一旁忽然说：“殿下，您就这样走了，王爷恐怕会有麻烦。”
萧谷又回头看了长安城一眼：“哼，那老头，既然敢拿出这个阵仗，就肯定做好了擦屁股的准备，如果这个屁股他都擦不了，那这个长安城我也就不回来了，老哥哥们，你们是否跟我一起？”
话说得粗俗，却深得这些老兵的心，一起轰然大笑。
“殿下，多年征战我们这些老家伙都过来了，现在还怕什么？”
“就是，咱们大军威震天下，哪里不去得？”
“说得好，老兄弟们还想再厮杀一场，也没有遗憾了。”
“哈哈……”
萧谷深感佩服，不愧是百战老兵，一瞬间士气就自己振作起来，他也豪气顿生：“那就走，这次我们的敌人来自天下各国，一定很对你们的胃口，我们走！”
旋风般的马蹄声响起，萧谷一马当先冲了出去，后面紧紧跟随。
……
纯骑兵的行军速度十分迅速，马背上的人都有十分深厚的底子，萧谷也存有试探之意，这些人一个昼夜之间就行进了八百里！这还不是最高强度的行军，就是想试试这些人马背上的功夫是否还在，还好，情况让萧谷很满意，经过了八百里连续行军，这些人依然没有疲态。
这绝对是不简单的事情，意味着当年他们经受过严酷的训练。
骑兵的速度以及冲击力都十分强大，可遗憾的是大唐马匹数量不多，真正培养起来的骑兵部队也是有数的。训练如果跟不上，压根就谈不上什么战斗力，而且训练也非常费马费粮，养出一队骑兵可谓是代价高昂，萧谷看得出，这二十位绝对都有统帅一军的能力。
肯定是那老头的精华所在啊，他到底是想干什么呢？
人再怎么能都要休息的，朝歌策马靠近萧谷道：“此地已到霸州境内，是否休整一夜？我去找霸州都督蒋雄说一声，让他安排一下吧？”
“不要惊动他。”萧谷阻拦道，“他是王爷的老部下，过分接近了会引来猜疑，我们随便找家客栈过一宿就行，不要进城，前方是何地？”
朝歌禀报道：“是长福县，已距两国边关不远。”
萧谷点点头：“那我们就在那里休整一夜，明日启程直奔清河国都佑京！”
“诺！”
片刻之后，二十多匹战马整齐地排在长福县城门口。
不算多，却把守城门的卫兵给吓了一大跳，这里已属于边关的范围，他们哪怕没有经历过什么大战，眼色还是有一些的。到来的骑士气势如虹，战马也神骏非凡，一看就不是普通部队，相互间自然而然的默契也展示出绝高的骑术。
朝歌去通报进城，立即就有人给上报了县令。
那还了得，世子殿下亲临，怎么也得好好巴结一番。
离长安越远，他这个晋王世子的名头就越是好用，当年晋王的军队可是立下了举世之功，更别说霸州都督蒋雄还是晋王的老部下，得罪谁都行，得罪这位殿下的话，至少蒋雄不会给他好果子吃。
给安排进了官邸，萧谷也不想再啰嗦，吩咐准备好住处和粮草。
县令还没巴结上呢，长福县驻守校尉就来了。
此地边关，光靠县府的官差是不行的，必须常驻军队，至少在敌国犯境的时候可以抵挡一下。这样的校尉官职并不高，带领的也没多少人，战争爆发的话就只能临时征召壮丁守城，属于迟滞敌军进攻送死的一批人。
萧谷也没为难人家，让他进来见了。
“小人长福县校尉，李永，见过世子殿下！”
来者姿态放得极低，哪怕皇帝亲临也就这样了，萧谷还是有些不满地问道：“你有何事？”
“这……”李永有些犹豫了。
他是有求于萧谷，来的时候想着带什么礼物，可他一个守城的校尉，军饷都快发不起了，还能拿出什么东西做礼物？
萧谷有些不耐道：“有话就说，吞吞吐吐的哪里像是个军人！”
李永只得说了：“是想请世子殿下帮个忙，近来长福县匪患严重，而悍匪势大我们无法抵挡，县里百姓屡受荼毒，世子殿下是否能出手？”
“要我出手？”萧谷看他一眼，“我带来的也只有二十人，你一县守军都没有办法，求我有什么用？”
李永就支支吾吾不能出声，萧谷又道：“驻守一县是你的职责，这都做不到，凭什么当这个校尉？”
“我……”李永羞愧，低下头依然不能言语。
萧谷叹口气又说：“即便我有那个能力帮你，出手灭了匪患，那以后呢？你总不能让我一直在这里替你守城吧，那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李永一副委屈的样子，面红耳赤，正要辩解，外面传来禀报的声音：“校尉大人，那些流寇又趁着夜色袭城了，您快做准备呀！”
萧谷听着也是一惊，这都是什么悍匪，居然敢袭城？
匪徒再怎么凶残也是匪，官军再怎么羸弱也是官，避开官军抢枪东西已经很过分了，这里居然还敢和官军正面作对？看来这里面一定有什么隐情，萧谷一拍李永的肩膀：“走，我也跟你去看看！”
李永带领的官军已经在集结，稀稀拉拉的那么几十个，而且每个看上去都骨瘦如柴的。
萧谷大惑不解，常年驻守的边军就这个素质？
哪怕不是蒋雄的精锐雄奇军，也不应该是这个样子，雄奇军属于机动精锐，用于正面作战的大军，而这些守军起到的作用只是防御示警。但这个样子有些说不过去吧，看他们恐怕下地干活都成问题，怎么保境安民？
看见萧谷不满的样子，李永有些艰难地说道：“世子殿下，这些兄弟能一直跟着我，也都是不错的，由于军饷时有时无，该走的都走了，留下的都是好兄弟，别看他们弱小，对付起盗匪来都是好手。”
就这还好手？萧谷听出了什么：“蒋雄克扣你们的军饷？”
“这……”李永又哑然了。
说好还是不说好？得罪了蒋雄，以后就没法混了，还是不说了吧。
他立即对几十位兄弟大吼道：“都打起精神来，今晚无论如何也不能放一个贼寇入城！”
那些看似瘦弱的汉子同时握紧了自己手里的长矛，大吼一声：“保境安民！”
李永点点头：“都跟着我，咱们出去会会贼寇！”
“诺！”声音响亮，跟他们的外形一点都配不上。
萧谷又是疑惑了：“李永，你既然说贼寇势大，为何不守城，而是出城作战？”
李永低头道：“这……城防久未修缮，恐怕是挡不住的，与其让贼寇趁乱进来，不如我们主动出击与之一战。”
情况这么糟糕？萧谷心中一片阴郁，这样搞的话，恐怕没多久边关就乱起来了，看样子也是霸州都督蒋雄在纵容，他又是打着什么心思呢？关于蒋雄此人，萧谷的印象并不是很好，可他当年在萧谷父亲晋王手下也是立了功业的，不可能这么没本事。
难道他也是想……
“朝歌，去让他们准备，有敌来犯！”萧谷吩咐道，而后又对李永说：“走，我先跟你出去，看看贼寇究竟是个怎么势大法，连官军都敢对抗，这是造反！”
他们就先出了城，来到城外的开阔地列阵。
此时萧谷才注意到，长福县的城墙已经被毁得不像话了，这样都不修一下，如何能挡住敌军？就连几个贼寇都挡不住的，也难怪李永要主动出击，凭他们这几十个人，哪里守得住城墙，站上去到处都是破绽，贼寇随便就能找到机会入城，到时候，烧杀掠抢任意施为。
贼寇点着火把就来了，竟然有数百人之多！
那火把星星点点，宛若一条长龙，相较之下，李永这边一点气势都没有。
人少，还一个个饿了几天的样子，这仗还怎么打？
萧谷直摇头：“李永，我很好奇，你是怎么支撑到今天的？”
贼寇兵临城下，李永反而像是换了个人，端端正正地给萧谷行了个军礼说道：“世子殿下，晋王爷是在下最崇敬的军人，是我大唐军人的楷模，我也不会给大唐丢人，实话说了吧，这些贼寇里面恐怕有敌国的军士，虽然他们着装不一，但从屡次交手中能察觉到。”
“竟有敌国军士？”萧谷不得不惊。
那就是说对方也是训练有素的，这样的话根本就没法对抗，匪患还好，都是乌合之众，军阵随便一冲就散了，因为他们没人愿意拼命。但军士就不同，他们上阵就是要拼命的。
面对萧谷的疑惑，李永也没法解释，只是说：“殿下就只看着，我们大唐的军人哪怕再弱，他们也不是敌手！”
“你有把握能拿下来？”萧谷不相信。
就算这里全都是高手，也会折损不少吧？
李永坚决地说：“拿不下，他们也不会得手！之前想求殿下帮忙，是不想让这些兄弟们死得没个下场，现在不怕了，能让殿下看见我们兄弟的气概，死而无憾，殿下也没带多少人，我们也能保护殿下的安全！”
说着，他就朝自己的战阵走去，萧谷没有拦他，想看他怎么做。
李永大喝一声：“兄弟们，敌人来了！”
刚刚还一个个没精打采的样子，忽然几十个残弱的士兵就振奋了起来，那种彪悍的气势从他们骨瘦如柴的身体里发出，带着死亡的气息。一个个都站得笔直，紧紧抓着手中长矛，眼睛在夜里雪亮雪亮的，仿佛发现了猎物的狼群。
仅仅在一瞬间，他们的气势居然直逼那几百人。
以一敌十，他们做得到吗？
李永高声说着：“曾经我们大唐的军队威震天下，晋王爷做到了，我们大唐军队一出天下镇服，而现在，这个任务交到了我们手里，都自己摸摸，胯下还有蛋吗？告诉你们，世子就在一旁看着，你们可别给我丢人！”
轰！
几十人一跺脚，震起地上的烟尘，没有回答，他们用动作来表示。
李永转头看了看，远处火龙越来越近，回头又说：“本不该多话，但我想不说说以后就没机会了，兄弟们都是好样的，能跟着我李永到今天，我欠你们，几个月都没发军饷，你们也没走，这个恩情来世再报。”
终于有人说话了：“校尉，这是我们心甘情愿，你不欠我们的。”
“没错，反正我也没别的能耐，这条命就交给你了。”
“我们没有人怕死，校尉，等到今天大家心里都雪亮着呢，我们不愿意丢人！”
萧谷在一变看着，觉得这个李永真是人才，能把手下军士训练到这样的地步，显然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当兵不就图个吃皇粮吗，人死了还能吃上什么？他们不怕死，就说明他们明事理。
李永在夜里似乎抹了把泪，又大声说道：“好，都别丢人，以后别人说起书来没准还有咱们，趁着还有口气，咱们杀吧，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虽千万人，吾往矣！”
“虽千万人，吾往矣！”
又是一跺脚，萧谷都感觉到了大地的震动，几十个人标枪一样直立。
他们能守到今天，当然也想到了自己的下场，不会出什么意外的。
李永抽出了自己的刀，大吼一声：“战阵，进！”
夸夸夸！
脚步声整齐划一，这个李永确实有两下子，几十个瘦弱的残兵就被他粘合成了一个强大统一的整体。萧谷还看出了一点门道，照这么杀过去，如果对方真的是流寇，没准确实可以以一敌十。
只可惜，对方似乎真的也有军人。
那是清河国的军人吗，他们敢？
萧谷带着迷惑，这边朝歌已经准备完毕，带着二十个骑兵列队出来。
“殿下，看起来还不错啊。”朝歌称赞道。
萧谷点点头：“这个校尉确实是有两手，他们也是存了必死的决心。”
朝歌在一旁问：“我们要出手帮忙吗？”
萧谷却看着那二十个老兵反问：“你们觉得自己有能力破敌？”
开完笑，这才二十人，对方是几百人，虽然是骑兵，可陷入了对方阵里又黑灯瞎火的，高手都难保不失，说不定什么地方就射来冷箭。
一个老兵咧开大嘴笑道：“世子殿下看不起我们，当年跟着王爷，十几个人都敢闯数万大军！”
另一个也说道：“虽然对方似乎也有点本事，这阵容看起来不太像流寇，可对咱们老兄弟来说也还是一盘菜而已，这都拿不下，几个老骨头也不用混了。”
“哈哈，那就好。”萧谷大笑道，“不过先别动手，我还想再看看这个李永的成色。”
李永那边已经和敌人接近了，那确实不是一般流寇，流寇会仗着人多一窝蜂冲阵，带来的损失绝对小不了。这样冲阵的话李永就有机会了，一阵绞杀过后，流寇就会发现自己的人越来越少。
可对方没有，依然保持着阵型接近。
“起盾！”李永高喊一声。
几十个守军面无表情地举起盾牌，那盾牌似乎比他们还重。
对方连装备都比他们精良，还是守军呢，连箭头都不足了。
李永心里长叹一声，高喊道：“冲近杀，来世咱们还要一起战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