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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戴茉莉花的女人咬着牙,道:“你若一定要,我们可以到我以前的地方去。”

男人又大怒,大声喝叱着:“这里是我的房子,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凭什么要听你的调遣?”

男人总是很大男子主义,总认为女人应该听他的。

戴茉莉花的女人仰着脸,大声道:“因为我高兴,我就高兴去那里办事。”

男人更怒:“老子买你回来,在自己的屋子里办事,还要看你的脸色?你高兴,老子不高兴。”

他的手一用力,就像老鹰捉小鸡一样,将女人整个的提了起来,举在头顶,悬在空中。

女人没有反抗,因为她不能反抗,也不会反抗,对于别人的这种侮辱,她早已经习惯,早已经麻木。

孟轻寒终于站了起来,冷冷的道:“放开她。”

男人吃惊的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睛瞪得猫圆,仿佛还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难道是你在说话?”

孟轻寒点了点头。

男人道:“你是个什么东西,敢来管我的事,你知不知道老子是什么人?”

孟轻寒想笑,为什么人们总喜欢问别人是什么东西?难道就只有他自己才不是东西?道:“我不是东西,我是人,难道你是个东西?”

男人鼻子也险些气歪了,拍着胸脯,拍得咚咚响,很骄傲的道:“大爷就是本县头号刽子手,人称鬼刀张的便是,法场上处决犯人少不得要请大爷出马,你想怎么样?”

他身高马大,满脸横肉,看来果然有几分法场上抱着大砍刀刽子手的气派。

他挥手作势,喋喋怪笑道:“只要我轻轻一挥刀,你的头颅就会掉在地上,保管你的两只眼珠还会转动。”

孟轻寒沉默着,半晌才道:“我不想怎样,我要你放开她。”

鬼刀张的眼睛瞪得更大,道:“老子偏偏不放开他,你这病鬼又能怎么样?难道你还想护花?”

他忽然看见了孟轻寒手里的刀:“好小子,看你不出,病成了一把骨头,全身没有四两肉,还想充好汉,手里居然还带着一把刀,你想做什么,睡了我的女人,难道你还想一刀杀了我?”

杀人?为什么又是杀人?

孟轻寒只觉得又想呕吐,为什么总是有人逼着他杀人?

他什么也不想,什么也没有想,但为什么偏偏有人又要提起这件恶心的事?

他默默的又坐了下来。

鬼刀张大笑,他高大健壮,两臂肌肉隆起,轻轻一抖,连手臂都没有抬,就将这戴茉莉花的的女人重重的摔在地上,然后一把就揪住了孟轻寒的衣襟,大笑道:“护花要有本事,就你这病鬼也想做这女人的护花使者?老子看看你身上有几根骨头,待我一根根的拆将下来,看你还嘴硬不嘴硬?”

戴茉莉花的女人缩在地上,大声的惊呼。

鬼刀张已经将孟轻寒衣襟封住,正准备将他扔到门外边。

“砰”的一声,果然有一个人重重的摔在门外,半天爬不起来,却不是这个病鬼,而是这个准备摔人的大汉。

他龇牙咧嘴的爬起来,还以为自己使劲抽了筋,又冲了进来,挥拳痛击孟轻寒的鼻梁。

他身高马大,斗大的拳头,就算是一头牛,也会被这一拳打个踉跄,更何况是一个病怏怏的廋鬼了,他这一拳已经用了十分力气,虽然他不想打死人,但他要教训一下眼前的这小子。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孟轻寒连身子也没有晃动一下,这个大汉却抱着手,痛得连眼泪也直往下掉。

带茉莉花的女人眼睛也鼓了起来,吃惊的看着孟轻寒,显得又是惊讶、又是佩服。

这鬼刀张两次吃了亏,也已看出来自己绝对不会是人家对手,知道再纠缠下去不会有更好的果子吃,抱着手,眼珠转了转,忽然转身就往外走。

女人又冲了过去,一把拦住他:“你又要去哪里?”

鬼刀张又大怒,他虽然不敢再来动那个病鬼,可是这个全身没有四两力气的女人要送上门来,他可就不客气了,抱着手咆哮道:“老子去哪里,跟你有什么关系,难道你还敢管老子?”

鬼刀张本来是来发泄的,可是没想到火没消,却惹来更大的火,这也难怪他会生气。

戴茉莉花的的女人又在坚持:“你是我的男人,你买我回来的,现在可不能扔下我不管。”

“以前是老子瞎了两只眼睛,才会买回你这么个廋母鸡似的女人,你自己怎么不照照镜子看看,一只风干了的小母鸡,我为什么要管你?你怎么不想想你以前做的那些事?”

女人脸上一阵白,一阵青,气得连眼泪都流了下来,可是她只有忍受。

人为什么总是要为以往做的事付出代价?难道就不能忘记过去重新开始么?

为什么有些人总是要侮辱别人,为什么有些人一定要让别人觉得痛苦,难道只有这样自己才会觉得快乐吗?

难道这样你就会认为自己很高尚,很了不起么?

“我要休了你这只风干的小母鸡。”鬼刀张不为所动,大声恶毒的嘲笑着,一把推开女人自顾自的走了。

戴茉莉花的女人在呜咽,可是鬼刀张连头也不回。

这是什么世道,这是什么世界?一句话就可以决定一个人,一句话就可以决定一个女人的一生?

孟轻寒觉得很抱歉,默默的站起身,慢慢的走了出去。

他没想到他的到来会给她带来这么多的麻烦,他用刀拄着地,慢慢的往外走。

戴茉莉花的女人本来在一边哭泣,这时又跑了上来,一把拉住了他:“你还不能走,你身上还有伤,你这样走会死的。”

孟轻寒缓缓的推开了她,说了声:“对不起!”

女人又开始坠泪,却已经不敢再阻挡。

门外阳光很是刺眼。

他的脸在阳光下看来就像是透明的。

在这新鲜明亮的阳光下,一个像他这样的人,还能走到哪里去,还能做什么事?

他忽然觉得心里升起一种无法形容的畏惧之意。

就像老鼠畏惧猫一样。

他畏惧阳光。

也畏惧陌生的面孔。

他甚至不敢去面对这养育他的大地。

也许他真正害怕的并不是这些,而是他自己。他不敢面对这样鲜明的阳光,也不敢面对自己。

所以,他怕,他什么都怕,所以他只有缩着,缩成一团,缩在自己的壳里,就像乌龟躲在自己的壳里一样。

只可惜无论害怕些什么事,无论躲避些什么,无论缩在什么样的壳里,都躲避不了,该来的,迟早还是要来。

他又到了下去。

一道鲜滑甜美的汤汁,从喉咙间流向他的胃里,痉挛抽缩的胃得到了养分,立即得到松弛舒缓,就像是久旱干裂的土地乍逢甘霖。

迷迷糊糊中,他只觉得胸中好像压了一块大石头,压得他浑身骨头都像要散开了一样,他想呼喊,可是呼喊不出。

他挣扎着从自己的噩梦中惊醒了,只觉得冷汗湿透了全身,但就在这时,又有一道甜美的汤汁喂到他的嘴巴里。

他勉强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是一只很白很小的手。

这只很白很小的手上拿着一个很白很小的汤匙,将一碗熬得很浓很香、热热的、鲜滑甜美的汤汁,慢慢的一勺一勺的送入到他的口中。

“我怎么会回到这里来的?”

这时他醒来问的第一句话,问完这句话,他就知道这是一句废话。当然是她救他到这里来的,这里当然就是她的家。

看到他醒了过来,她的眉头就皱了起来,道:“你看你,孩子似的,自己和自己赌什么气,就算你病了,也不应该自己伤害自己,那又不是你的错,何况那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

他不答,他拒绝回答。

他的痛苦,只有他自己了解。

她托着破了个口子的汤碗,舀起一小匙汤汁,嗫着嘴把汤吹得微凉,又递到他的嘴。

他不想喝,甚至想不通她为啥要救他,也许没有她,他或许会死在那雷雨交加的晚上。

可是看着她单薄得近乎羸弱的身子,又瘦又小,苍白的如同死鱼肉般的手,他又不忍拂她的意。

她的生活是如此的艰难、困苦,却又如此的亲切善良。

看着他喝下去,她那掩不住菜色的脸立即就露出满意之色,说道:“这是乌骨老母鸡,听隔壁洗衣服的老婆婆说是吃了最补,对你的伤最有好处,是我跑到隔壁市集里,排队排了好久才买到的,你吃了,你的伤很快就能好起来的。”

她说完,将那只破了个口子的汤碗放在梳妆台上,又用手擦去流到他嘴边的的汤渍,替他掩好那床已经不知道补了多少道补丁的被子。

她的每一个动作看来都是那么的轻柔,就像在照顾她的孩子一样温柔细心,也根本就不像是看到男人就扭动腰肢的那种女人。

他没有拒绝,也没有反抗。

在这里,他忽然觉得有种很安全,很温馨的感觉。

她垂着头,拔弄着自己的衣角。

在他的面前,她显得是那么的局促不安。

又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慢慢道:“你说奇怪不奇怪?这一辈子从来没有照顾过别人,也从来也没有人照顾过我。”

她并不是嫉妒那些高高在上的达官贵人,也不是仇恨,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只带着一种让人说不出的感伤。

她还小,却已经过早的体会到了人生中酸甜苦辣,过早的领会到了什么是无可奈何。

无可奈何,多么让人无可奈何的无可奈何……

她还年轻,眼睛也很大,大而无神的眼睛里却没有年轻人的那种活泼灵动,总是带着种无法描述的迷茫和疲倦。

小屋子里有个小小的窗子,从这里看过去,窗外阳光依旧明媚灿烂。

只可惜无论在多么灿烂的阳光下,总是会有些生活在黑暗中人,阳光也总有照射不到的角落。

她的眼睛已从孟轻寒的脸上慢慢的移开,痴痴的看着窗外的阳光。

她当然不会奢侈的以为,会有一个白马王子会不计较她的过去,来带她脱离这个苦海。

因为这里只是一条暗巷子,暗巷子的意思就是窑子,她只是一个出卖自己**和灵魂的卑贱女人。

她的身子很柔弱,柔弱得近乎一阵风就可以吹倒,这种生活本来就不太适合她,但她却偏偏生活在这里,每天接受着别人的指指点点,连逃都逃避不开。

阳光虽然明媚,她脸上虽然也在努力强颜欢笑,他却看的出她早已泪眼朦胧。

她的笑容是如此的勉强,看起来竟仿佛比哭还要让人难受得多。

黄昏,又是黄昏。

朝阳虽美,早上冉冉升起的太阳象征着新的一天,会带来新的希望,有很多人会迎着升起的朝阳,由衷的赞美。

但黄昏却别有一番意境,那种凄凉、那种萧瑟,也不是人人都能体会得到的,却正反射出一个卑微生命,那卑微一生最后的历程。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这句诗的词义虽简单,但其中的心酸,却是连十万个字也无法描述出来的。

她虽然努力控制自己,可冰冷的泪珠还是沿着她的脸,慢慢的滑落,一滴滴的滴落在她自己的手上。

她的泪也是晶莹剔透的。

“她为什么会悲伤?她为什么会流泪?”

“她是不是想起了从前?想起从前那些没有人在意,没有人照顾的日子?

那些日子显然并不是在阳光下度过的,她这卑贱的一生,很有可能从来也没有好好的享受过阳光。

因为她也害怕,害怕自己的卑贱无法面对如此鲜明的阳光。

过了很久,她才装作不经意的擦了擦眼睑。

她的动作虽然努力装作自然,可是又如何能逃过他的眼?

“你在哭?”

“……”

她没有回答他,她并不是拒绝回答,而是不知该从何处说起。

她只觉得心弦在颤动。

从来也没有人在乎她是不是在哭,也没有人在乎她是不是饥饿,更没有人问过她是否愿意生活在这里,甚至从来也没有人愿意正视她一眼。

事实上从来也没有人在意过她的感受。

在别人眼中,她根本就不能算作是个人,充其量只不过是一件让人发泄的工具而已。

但是现在,她知道这世上至少还有一个人没有将她当做这种工具。

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是谁也会说的,说这句话也并不是一件很为难的事,但却让她有一种“被人关心”的感觉。

让她有一种有人“在乎她”的感觉。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就像是禾苗在雨后的阳光下滋长一样,有一种很温馨,很温暖的感觉,那种感觉简直就要让人腾空飘飘欲飞。

这种感觉是人人都需要的,从小就需要,小时候没有感受到这种感觉的人,长大了就算你再去弥补,也是无济于事的,因为那已经在他心中生根发了牙,一定会变成一个怪物,一个不近人情,愤世嫉俗的怪物。

因为他从来没有感受到爱,也不知道如何去爱,他心里也没有爱,只有恨。

这种恨不只是会毁灭他自己,也会毁灭他所看到一切,只要情绪稍有一点波动,他心里就会爆发出一种很可怕的火焰来。

过了很久,她才勉强笑了笑,道:“我并不是在伤心,我是在想,如果有一天,有一个人能让我这么照顾,那么我……”

她并没有说下去,因为她不知道如何表达自己的感觉。

又过了很久,她才知道如何表达自己的感受,慢慢的道:“我现在才知道,不管是照顾别人还是被人照顾,原来都是可以……可以令人高兴的事。”

如果你整天的忙于生计,为生活奔波,忽然的闲了下来,如果这个时候你还能照顾人,看到别人孩子似的躺在自己的面前,如果这个时候你用心去体会,才会觉得这个场面很是温馨。

她想了很久,才想起用‘高兴’两个字来形容自己的感觉。

这并不是高兴,这个词用得也很不恰当,可是除了这个词,她再也形容不出自己感觉。

她显然没有读过书,也不识得几个字,甚至很有可能除了认得银子,连自己的名字都很有可能会写得歪歪扭扭。

她也并不是个懂得太多的女孩子,生活的重担压在她小小的肩膀上。

她只知道有了银子,才能买到那一碗活命的汤。

她也从不奢侈的以为会有人来照顾她。

但只要能照顾别人,只要还有一个人能让她照顾,她就已经感到满足开心。

“大地如此无情,生命如此卑微,人与人之间为什么要互相欺骗、互相伤害利用?”

“人与人之间为何不互相照顾、互相安慰,为何不好好享受每一天,享受上天赋予我们的一切?”

她也许是在出卖自己,出卖自己最原始的本钱,但她又何尝不是靠自己的劳动赚取那一点点的可怜的报酬,从而来养活自己,这和用双手有什么分别?

何况她并没有危害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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