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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群

上古有雷泽,雷泽中有雷神。而如今巡捕司这处被命名为雷泽的大狱,也有一尊数丈高的雷神石雕屹立在大牢的中央广场上,龙身人首,气势威武。先贤杨纹喜好鬼神之说,所做画卷、石塑、竹雕皆多神鬼妖魔异兽,少有常物,在此间的这尊雷神像,是他全程在这暗无天日的地下完成的,世人常有管中窥豹不得全貌的遗憾,杨纹却能只在火把照亮的条件下一刀一刀凿出如此一尊威严石像,不得不说是个奇迹。不过在那之后,杨纹目力受损,逐渐便归隐了。

这座名为牢狱实似地宫的雷泽并无守卫,环形大狱中央这尊石像仿佛就是看守者,整座雷泽因在地下而显得压抑,却又因在不能为处为之而显得恢弘,这种复杂感交织在一起,最终使人心中只留下一个想法:如此耗费民力,只为了关押犯人,值得么?

答案无人知晓,又或者值不值得并不重要,单就安全性而言,大狱分有内外两层,皆为圆环状,内层关押,外层陷阱,据说从高处看整座雷泽形似阴阳图,只是没人看得到,一来行走此地本就因着身处地下而呼吸不畅、内息不稳,轻功是无法飞上去的。二来也没人敢这么做。

时若闻常来此处,却也并没有习惯空气中弥漫着的泥土的腥味,这种味道并非游离在身体外,而似乎要往你的心肝脾胃里边一股脑冲进去,把你也变成一捧黄土。他大步越过机关陷阱、飞箭流矢、滚木毒刺,从高处看,像是在外环画出一条凌乱的线,这条线的一端起源于那座小屋所在的外环边上,另一端缓缓停在了内环的围墙上。

外环只有一座入口处的牌楼,却没有墙,内环才有墙,与宫中的墙等高,只是没有红砖绿瓦,只用整块的石头砌成,墙体惨白,地下纵使多有通风的隐秘措施,却也不绝潮气,惨白石壁多有斑点,显得有些不妙。

内环的墙最初时砌成一个完整的圆环,待到完工,便由石匠依着距离凿开八个口来,各自装了一扇门。门上绘有龙隐于云的是正门,绘有别的图案的都是偏门,正门与侧门并无区别,从哪儿进去都是一条笔直大道,直通中央广场上的雷泽像,只在囚犯越狱的时候,埋在更深处的机关运转,封锁随机七门,只留一座生门,供熟知其中密语的捕快逃离。

不过这么多年也没人越狱,许多猖狂至极的恶人来了此处,只要有些脑子的,自然都知道纵使出了这座雷泽,也不可能向上挖出一条道来,到时候巡捕司一咬牙引发地陷,那才叫一个憋屈。

而没脑子的那批,或者说生死看淡的那批自然不在乎,却也毕竟是少数,真动起手来大家都被废了武功,说到头还是人多欺负人少,惜命的恶人却反倒得兢兢业业盯着不惜命的,生怕出事。一旦出事,在这混沌一片的地方,才是真的叫天天不应,至于叫地——这儿本就是地下了。

时若闻走的是离他最近的那条路,门上绘有山岳成群的那条。这石门厚重,推开需得不小力气,还伴随着一阵难听刺耳的嘎吱声,嗡嗡地传出很远。

离着这扇门最近的内环两个囚室率先听到声音,时若闻推开门进来,便听到左边传来一个浑浊声音,好似带着化不开的疲倦,沙哑着嗓子问道:“又来新客人了?”

时若闻不答,只是慢慢走着,而右边囚室里却有个浑厚声音大声喊道:“新来的,如今灵谷寺的诚象,毒发身亡没有?”他语气之中没有不适,倒是很兴奋。

别的囚室也有人喊些别的话,大多是问外边的情况,有些则是毫不掩饰怨恨的咒骂和幸灾乐祸,少部分人静静地看向这边,隔着层层石壁亦觉目光如刀。

时若闻亦不答,沿着门后的路大步走到雷泽像下,数千个火炬立在广场上,火焰暗淡却也照亮时若闻身形样貌。

牢狱本就是环形,场间一众囚室前全无阻碍,尽可将中央那座雷泽像和绕着雷泽像踱步的时若闻看的清楚。这儿是死敌绝域,平日里不会有人喜欢来,除了镇守的捕快每日送饭巡查以外,这群囚犯也没别事可做,此时见着个活人,纵使是巡捕司的黑皮恶犬,却也忍不住嚷嚷几句,颇有逢年过节唠家长里短的气势。

只是寻常人家的家长里短,却不如这儿的刺激。整座牢狱里,此起彼伏的声音全是咒骂和亲切问候,问候的内容大致以“某某某是死是活”、“某某门派可有遗孤现世”、“某某如今可还风光”为主,掺杂着对巡捕司诸多捕快的现状询问,还有个声音虽苍老却如鹤鸣一般响亮,直问道:“穆关陵那王八蛋可还喝酒?”

时若闻脚步忽停,直直望向那苍老声音的来源,火炬幽暗看不清他神色。

那发声的人身形高大,白发披在肩头,胡子几乎要垂到小腹,浑身老态,唯有一双眼睛熠熠生辉,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时若闻清了清喉咙,笑着赞道:“诸位好体力。”

他是地上的人,

一没有被废去功力,二没有不见天日导致身体衰弱,这一声用上内力,自然压过所有人的声音,场间囚犯都是一等一的大恶人,足以被江湖津津乐道地讲上许多年,此时却像泼妇骂街一般,听着对方声音大,便下狠心使足了力气,扯着喉咙怒骂怒斥,既有“无知小儿”“黄口小儿”这种以身份做高度的,也有“朝廷鹰犬”“走狗”这种自恃江湖人身份的,还有些听不出来是什么话,但语气很是激烈的。

一时间整座雷泽,生气勃勃,鸟语花香。

时若闻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些人,挨个在心里唤着他们的名字。这座雷泽中现今共有囚室六十四间,囚犯三十七名:三十七个人,三十三个名字,四个代号。在这日夜不分的地下,千余柄火炬一刻不停地亮着,好似在给偌大牢狱中的每一个人上香。

时若闻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想起一件趣事来:以前有位名捕,一人便捉了十数名囚犯进来此处,后来最大乐趣便是下来与他们聊天聊地,临死前还转乘下来与那十数人告知了一声,说:“我也快死了,你们就别咒了,省点力气下黄泉找我。”后来那十多个囚犯与那位名捕同死在一月之间,离奇又怪异,好似天注定。

时若闻抬头看向身前威武的雷神石像。

古籍之中记载,雷神龙身人首,鼓起腹而熙。奇门工匠和塑圣杨纹则别出心裁地将雷神的腹变成奇门刑具。雷神鼓起腹而有雷声,巡捕司则借用着这尊雷神来废去犯人的武功。龙身用以缠绕捆绑,龙鳞用以刺入周身穴道经脉,手中的绞索用以穿琵琶骨,再补上气海一击,便能不伤及性命却令人武艺尽废,再无可能为非作歹。

至于为何不擅医道的奇门却能造出这样一套奇妙无比的机关,就是另一个秘密了。

“诸位,”时若闻暗运内力,声音抬高几度,“如此作态,岂是英雄所为?”

场间众人一齐闭嘴,各自神色不同,却没有一个觉得羞愧的。东南角上一个手脚奇长的怪人尖笑一声,回道:“若是英雄,岂会关在这儿?巡捕司的狗,讲话真是糊里糊涂不知所谓。”

时若闻瞧向他,笑着道:“昔日程将军,不也以英雄自居?”

那怪人翘个二郎腿,在囚室内冷笑不语。

程将军,却不是朝廷的将军,而是因为此人专好杀边关将领,自称将军,将的却是北三军,其实他真名程可漠,这一节却少人知道,时若闻知道,却专称他程将军用作讽刺,因为他杀边关将领的原因之一,就是突厥许诺给他一个正南将军的位子。

这边话音刚落地,那边便有一个老妪尖锐如夜枭的声音传出:“姓程的龟孙算什么英雄,若不是紫宸殿里头不干不净,岂能留他到今天?那边的小捕快,我且问你,东海如今是个什么格局?”

对这人时若闻却收起几分不屑,朗声答道:“东海如今有一家二宗,傅家隐约为首,却有中流剑派与海外诸岛的联盟制约,大约是三足鼎立的态势。”

那老妪怪笑几声,满意道:“不错不错,小娃儿懂事。想当年老身……”讲到一半,却有一个粗狂声音不耐烦地打断她,嚷嚷道:“老婆子话忒多,东海事态如何早和你没半个铜板的关系,叽叽喳喳惹人厌烦。”那老妪一怒,正要讲话,一个儒雅些的声音蹦出来做和事佬:“二位稍安勿躁,若是有什么想问的,尽可以分个先来后到,何必吵吵嚷嚷伤了和气。”

那粗狂声音哈哈大笑,讥讽道:“书生这个时候倒是讲和气,好好好,那便讲先来后到。当初你还年幼时,卢某不才做了曾你这穷酸的便宜爹,依着大道理,是不是我该先说你再说?”

这话有些侮辱人,那儒雅声音却只是笑笑,回道:“卢无恚啊卢无恚,你若是收一收你这脾气,也不至于被人家追上门来连累一家老小,事到如今还不改么?哦,差点忘了,你也没什么亲人可以死了。”

那卢无恚大怒,一掌拍在囚室墙上,却可惜只震的手掌疼,先前那老妪此时又道:“两个小兔崽子不敬重老人。姓宁的,卢家小娃不知道祸从口出的道理,你这大道理满口的酸秀才就知道了?我看呐,不如都把舌头割了给老身下酒吃,想来滋味定是美妙。”说罢,尖笑不止,笑声真好比群鸦哭丧一般,难听至极。

这三人的囚室,一者在东南,一者在东西,一者在正西,却偏偏清楚传入时若闻耳中,足见这等江湖高手,武功被废之后,仍不是常人能及。

“三位请先放一放,”时若闻打断三人谈话,笑着道:“时某今日前来,并非为了听这些话的。”

那老妪笑了笑,态度倒是温和:“那你这小娃来,又是为了什么?”

卢无恚讥讽道:“老太婆明知故问。这些年来巡捕司将我们关在此处,废武艺断丹田,却要留性命,还不是为了从我们这儿套话?”那书生接着他的话道

:“圣人曾言: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巡捕司这般囚人于九幽之下的行径,实在不是什么好做派。”

两人方才不共戴天,如今却又一唱一和,实在让人摸不准。时若闻却也不必回答这二人,只朗声道:“雷泽的规矩,诸位也懂得,诸位犯下的都是大罪,放在别处,早就千刀万剐了。雷泽是囚牢不错,却又何尝不是生机?”

最开始那沙哑的声音轻笑一声,慢慢地答道:“人死不过黄土覆面,此地却近乎黄泉,老朽前些日子还听得到鬼魂哭叫,若非每日旧伤顽固,真和死也没什么两样了。”

这人似乎有些威望,他讲话时,囚牢间保持着难得的安静。

从时若闻进来到现在,最开始这个沙哑声音,在这囚室呆了足有三十年,姓陆名道玄,三十年前人人皆称其中原侠义第一,后来却莫名消失,江湖以为他是被仇家所害,巡捕司却知道,他是因为私通反贼,密谋造反。

之后问出“灵谷寺的诚象”这个名字的,是同为灵谷寺俗家弟子的诚慧,江湖上下三十年间,外功刚猛第一,举世无双,却偏偏沾染寒食散,心智扭曲,残杀同门,勾结外族,暗杀节度使。

再之后那个老妪,入狱十五年,入狱前是东海一带及海外三十三岛的主人,在东海一手遮天,叶金若的金玉堂都进不去,后来被巡捕司及朝廷驻军连锅端,东海格局大变。

被称作卢无恚的,本是剑南道望族,后来呈口舌之快,被人拿住话柄,卢家旁系里应外合给卢家嫡系安了一顶抄家灭族的祸事,只是他活了下来,成了蜀地绿林龙头,报仇雪恨之余对朝廷尤为不满,暗中勾连外族,意图裂疆自治。

之后那个书生,无名无姓,不知来处,巡捕司称之为丙,疑似多闻楼的人,消息灵通,但消息的来源嘛就有些不妥了,碧落楼揪出朝中四品以上官员的侍妾共八十九名,都是这位儒雅书生的手笔,剩下的,还在慢慢挖。

这一个个,每个都“多才多艺”,每一个都有通天的手段,而每一个,都是那死而不僵的百足之虫。

他们活着,就代表着他们知道的那些秘密还有说出来的可能,他们若是死了,许多秘密或许就真的长埋地下,再无人知晓。

时若闻想找出些秘密,到这儿来,再好不过。

只是也有些风险,这些人与时若闻无亲无故甚至恨他入骨,他若是问了什么,是定然不会被保密的,若是吴同风话多一些,大有露馅的机会。不过这些也不是大事,吴同风性子有些跳脱,但从来厌恶作恶之人,也不是个多嘴的。退一万步讲,时若闻这些日子接连做的事情,哪一件守规矩?

只是这话也不好与这些人讲罢了,时若闻清了清嗓子,笑着道:“诸位,巡捕司行事并不看重名誉,何况说一千道一万,生才有希望,这一点,雷泽给了。”

陆道玄咳嗽几声,并不反驳。倒是西北角上一间囚室里传来一个冷漠声音:“许久未见,时捕头竟也学妇人做派,有话直说便是。”

这声音显然是认得时若闻的,时若闻倒觉得有些陌生,细一想,记起来后倒是一楞,笑着道:“许老板快人快语,倒是时某啰嗦了。”

这人名许怀安,原为通宝钱庄在西域的掌柜,只是财迷心窍,竟妄图动户部的银子,勾结西域小国和突厥做假账,连带着将户部的一整条宝贵消息渠道打包卖出,若非巡捕司逮着,只怕户部尚书要自裁谢罪,白天在宫中通宝阁,户部侍郎所言林振福,便是曾代表突厥与许怀安做生意的那个。只是这许怀安原为商贾,待人自然和气,此时这幅冷漠样子却少有人见过的。想来也是,许怀安被时若闻揭发后家产充公、妻妾儿女发配为奴,自己不见天日也有十几年,哪里还笑得出来。

那被巡捕司称作丙的书生一拍手,颇为赞同许怀安的话,高声道:“巡捕司有三名知事捕头,其中梁元月身为皇室长公主,武艺与智谋并不需如何出众,诚然她以一介弱柳之身掌管巡捕司三分之一的事务已然称得上有手腕,但多为文工;而黄真出身贫寒,武艺超凡,双刀绝技天下闻名,但为人近乎迂腐,手段死板。纵贯巡捕司,唯有时捕头手腕与智谋皆是上品,虽身负旧伤内力打个折扣,却往往能有急智,应变极佳,明察秋毫。前任神捕魏西云魏大人离休多年,想来宫里也该给时捕头扣上一顶神捕的帽子才是。”

说罢,他笑着望向时若闻,“时捕头,我说的可对?”

这般评点天下的话,可真像极了多闻楼的作风,时若闻并不答他,只是笑着道:“明察秋毫四字,却担不得,否则也不至于查不出丙先生的底细。”

书生一笑,倒也把话挑开:“我的底细时机若到你自会知晓。现在该谈谈正事,时若闻,你既已是神捕,想必来这雷泽也不是为了取笑我们,有什么话,请讲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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