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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往事与交易

纵使是万寿节时的长安城,也会有诸如道德观这类的荒凉地,没法子,长安城太大,道德观却又正好在城池西北角。人们信神佛才会礼佛敬道,但太信神佛的后果之一,就是荒废道观、破落寺庙这类所在,往往被人视作狐鬼妖魔、邪祟精魅栖身之地,自古传奇小说中,一旦山野之间有什么破庙,那定然是要出事的,话本故事里传颂的野狐仙、俏书生,常常也是出没于此。

不过这样写倒是也有几分道理在:高高在上的,一旦摔倒深渊里,往往下场的也最惨,仙府洞天一朝坠落,便是人间鬼蜮。不过换个想法,人们越不愿来这类地方,这类地方便越便于做些隐秘的事情,而隐秘之所以隐秘,无非不能见人罢了。人们借鬼蜮行鬼蜮之事,也将鬼蜮变得更阴沉。

魏远书和黄叶在一处勉强算是牢固的屋舍顶上,盯着夜幕之下的道德观,神色并不轻松。

“从此处看,道德观尚有几分当年遗韵。”黄叶头戴兜帽遮挡奇异面孔,语气感慨,却有一丝紧张。

魏远书悠然地倚着檐角,看上去倒是不甚紧张,“怎的,你黄叶也活了几百年?还见过鼎盛时的道德观不成?”

黄叶深深地盯着道德观,语气感慨:“道德观由前朝皇室拨款,动用劳工数万人用以运输原料,蜀州的玉器、江南的雕塑、洛阳的青铜、金陵的字画、青城山的松、武当山的鹤。然而真正建造道德观的,却是一大批江湖武夫。你们的太祖皇帝命手下武功高手在武当山上立道统、建造紫霄宫,说不得也是借鉴了道观。”

魏远书一边在心中默数着时辰,一边笑着回道:“驱使江湖武夫起高楼这种事情,是墨家先开的头,道德观不过是个代表罢了,这观瞧着宏伟雄阔,其实一砖一瓦都浸着民脂民膏,那些从中原各地运来的所谓珍品上边,血腥味浓地很。当初前朝那个皇帝尊道信神,不惜耗尽国力建道观,到头来,龙虎山连这儿的道统都不认,这座道观里的道士,到了最后也是野道士,昏君也做了剑下鬼。嘿,不得不说是报应。”

漆黑夜幕映在黄叶碧蓝眸子里,仿佛化作无底深渊,“因果报应若真,叶金若还能活到六十岁?”

魏远书心中的默数悄然停下,他站起来,听着报时的钟声传来,却不能回答黄叶这个疑问,只是平静道:“时候已到了,走吧。”

昔日道德观,在前朝的地位高的惊人,若是非要做个比较,大致相当于本朝礼部加上吏部的地位,这可不是什么夸张的话。在前朝,道德观观主位同一品,皇帝要赐紫冠、金袍、玉剑、金印,而每逢饥荒灾厄、天灾人祸,前朝那个信神信到癫狂的皇帝第一件要做的,就是祈求道德观设坛,之后便是沐浴斋戒三十天,这三十天不上朝、不见百官,试想大灾本就难以应对,一国之主却连臣子的面都不见,如此社稷,岂能长久。

道德观建成后,道门祖山甚至不承认过这是自家支脉,前朝皇帝倒是豁达大度,干脆自认是道德天尊亲传弟子,自诩道德清纯妙理真君,将道德观的道统起个名字,叫真一法门,还命人将这四字刻在道德观殿前广场上,不过刻字用的金箔早被人剥下,只留斑驳青石,残陋庭院。

魏远书踩着那个“一”字,朗声道:“国子监高镇,前来拜访。”黄叶亦掀开兜帽,露出金黄短发和领口处的烈火纹章,高声道:“波斯拜火教黄叶,前来拜访。”

道德观依旧如同昨夜一般冷清寂静,那尊厚实大鼎静静矗立殿前,正殿破烂不堪的大门吱吖作响,唯一不同的是,三尊残缺泥胎塑像面前,半截细香发出微弱的光。

晚风微凉,吹过魏远书脖颈上的冷汗,吹过黄叶紧攥的掌心,吹过那尊鼎里的一株嫩芽,越过殿门吹向那半根细香,就像是无尽黑暗要扑灭这一点明亮。

细香之上轻烟微颤,一只苍老枯瘦如鸡皮的手护在了微风与细香之间,这只手的一个手指上带着一个枯草编成的指环,指环粗糙,像是小孩子的手艺。

叶金若从不知何处出现,苍老面容上带着一丝天生的残忍神色,他的手一直伸着,仿佛在感受细香带来的温暖。

只是他太老了,寒冷已近浸入他的每一寸骨。叶金若五指虚握,细香化作尘土,散落一地。

“二位,”叶金若走出大殿,站在那尊鼎后,笑着道:“别来无恙啊。”

叶金若手中此时并没有拄拐,却做着一个拄拐的姿势,最奇诡的是,他每走一步,便有一声清脆发出,仿佛他手中真持着一根拐。

化名高镇的魏远书笑着道:“叶先生倒是好兴致,这道德观破败已久,您倒是住的下去。”

一幅行将就木模样的叶金若,讲话也是慢吞吞地,“人老了,风雨陋室住过,玉宇琼楼住过,此时住一住这道德观,也算新奇,多谢关照。”

黄叶垂首低眉,静静站在一旁,心中却疑惑为何没见着那位铜先生的踪

迹。

魏远书一手握着扇子,一手摆在身后,一幅读书人指点天下的模样,“赞叹”道:“叶先生乃是江湖传奇,一代人杰,风雨陋室也好、玉宇琼楼也罢,自然都当过眼云烟,是小生孟浪了。”

叶金若却摇摇头,苍老面容上浮现回忆神色,带着一丝沉湎其中的笑意,“高公子此言差矣。风雨陋室哪里比得上玉宇琼楼,富贵享乐也并非过眼云烟。当年我生食涂远血肉,便是在金陵最奢华的风月坛中,那里有世上最令人舒适的一张床,我在那个房间把涂远分成三份,头颅挂在房梁上,四肢用来撑窗户,躯干妥善摆在床上,让他好好享受了一番。助人为乐之乐,才是真欢喜啊。”

叶金若苍所讲的事残忍至极,声音却偏偏温和慈祥,让人由不得要听下去,。当年的惨案江湖人尽皆知,一代武道名家涂远被叶金若生食心肝,死状凄惨,而此事的起因,却不过是因为涂远的弟子在风月坛中酒后妄言,大骂了叶金若一通。

昔日江湖,叶金若三字,便是悬在江湖心头的一只豺狼。

魏远书忍住心头刺骨寒意,强自笑道:“叶先生境界果然高明。我等俗人挣扎于尘世之中,求名务虚,为了丁点可笑名声甘愿捏着鼻子承认所谓万事皆空,实在猥琐可笑。唯有叶先生,是享乐便享乐,从不沽名钓誉,实在高明。”

这番话、这种说法叶金若倒是没听过,他没料到世上还有这般“有趣”的人。

“国子监真是人才辈出,那我倒是好奇,高公子为何觉的我说的就对?”

魏远书心思转的飞快,当即笑着道:“世人喜好虚幻的名,给自己套上枷锁。可说到头来,享乐享乐,这享受与快乐二字,却也是世人公认。世人一边说享乐极乐,一边却说享乐非乐,岂不是大错?”

“不错,不错,”叶金若笑的更灿烂,连连点头,看魏远书的眼神也多了几分炽热。魏远书心中早就把叶金若骂了七八十遍,脸上却依旧恭敬地笑着,继续道:“故而世人皆愚,唯有叶先生得了真知,不得不说是遗憾。”

叶金若摇摇头,一幅谆谆教导的样子,“高公子最后一句,却说错了。世人皆愚,我才有真知,有何遗憾?”

魏远书当即“肃然”,俯身长揖,“受教。”

叶金若大抵是许久未曾有人这样与他讲话,一时间竟看魏远书十分顺眼,他拄着那并不存在的拐杖,轻轻向前走了一步,脚步声伴随一声拐杖点地的清脆,只这一步,便让魏远书与黄叶二人后背冷汗直流。这两人也算少年英杰,黄叶更是见过一个老而不死近乎妖魔的人,甚至亲手诛杀,但于此时的他而言,不远处这个瘦削矮小的老人,全然没有半点人的感觉,倒像是童年俯身从井台上向下观望时,那一池井水,仿佛再近一些,他就会变成溺水的亡魂。他一时有些怀疑,与这样一个魔鬼做生意,究竟会是谁最终得利?

叶金若笑意更浓,挤出更多皱纹,那些纹路就像斑驳的龟壳或是枯裂的树干,放在别人身上或许是岁月的痕迹,但在叶金若这儿,每一道皱纹,都更像是欲择人而噬的毒蛇。

“高公子,”叶金若颇为赞赏地点了点头,“你是个聪明的学生,我见过的人里,很少有像你这般讲的明白的。但愿日后,还有机会促膝长谈。”

魏远书心中大骂:我只愿在你坟茔上种一株桃木,再建一间茅房在旁边,镇死你这只老恶鬼。脸上却挂着三分得意,三分惧怕,三分自豪和一分神秘,说道:“来日方长。”

这个长字,魏远书咬的很重。

叶金若长长地打了一个哈切,垂暮神色更浓,像一个年老嗜睡的老人,转而看向黄叶,笑着道:“我听说萨珊王朝的国王被五马分尸,王后被乱石砸死,大皇子被剁成肉糜喂猪,一应皇室宗亲无一幸免,啧,你们拜火教那位导师,做事和我差不多嘛。”

魏远书心中一惊,没料到叶金若如此单刀直入,直接将黄叶的往事撕开。萨珊王朝覆灭一事是黄叶生平最大执念,亲族尽皆不得好死更是黄叶永生难忘的梦魇,魏远书知道,纵使拜火教覆灭千次万次,此恨亦难消,他猜到叶金若会说这件事,却没料到如此直接,不亚于在黄叶心头刺伤一刀。

魏远书余光注视黄叶,一时担心。

但黄叶并没有如何激动愤慨,只是眉头微皱,旋即化作一声悲叹:“叶先生消息果然灵通。”

叶金若摆摆手,笑着道:“我回去问了秦二几句,他和我说的,否则波斯远在万里之外,我哪里能知道地这么详细。”

黄叶微微颔首,并不接话。

叶金若自顾自地继续道:“萨珊王朝盛极一时,尊贵教为国教。后来王朝覆灭,皇室惨死,只留下你一个。啧啧啧,贵教那位导师既然都杀了那么多人,怎的还心慈手软了呢?”他语气骤然变得冷酷:“阁下,又怎么逃出生天的?”

黄叶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回忆往事:“我朝皇室深得民心,他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悍然动手,只能诬陷我父亲被邪魔引诱,连同皇室宗亲都受到蛊惑,在教义里,这是不可饶恕之罪。在某一天,他布置好一切,用高深武功在百姓面前上演了一出好戏。但拜火教教义有言,孩童心思纯洁,邪魔不能侵入,我当时尚在年幼,自然躲过,况且王朝仍需一个王室血脉维持,贵国有挟天子以令诸侯,这一招,倒是通用。”

叶金若连连点头,叹道:“那这教义,倒是还救了你一命?”

“救我?”黄叶忽的低头笑了笑,仰起头来神色凄凉:“教义害我亲人,害我百姓罢了。所谓孩童不会被邪魔蛊惑的话,也不过是他为了给那些孩子洗脑而编造的谎言。拜火教信仰智慧,做的却是蒙蔽百姓的恶事,我倒宁愿死在那年。”

“哎呀,”叶金若目光之中满是再真实不过的同情和怜惜,“可怜你了,当时你尚在年幼,日子一定难捱吧。唉,这样讲来,拜火教的人满口谎言,欺压良善,可恨呐。”叶金若话锋陡然一转,冷声道:

“可既然拜火教全是谎言,那要我如何信所谓神启?”

大殿之前气势骤凝,黄叶与魏远书顿觉呼吸骤停,旋即又恢复如常,但方才那生死一瞬的感觉却真实无比,魏远书下意识摸了摸脖子,心中大呼侥幸。

黄叶内力稍差,脸色也差得很,却还是强忍着回答:“叶先生,你错了。”

叶金若稍稍收回气势,眼神冷漠。

黄叶沉声道:“拜火教是堆砌在虚无幻象之上的高楼,所谓教义也不过是精心编织的谎言,但如此费尽心思编纂一部教义、创立一个教派,难道是为了财富地位?不然。昔日的第一任教主、后来的导师,在创立教派时便已然是波斯公认的勇武第一、智谋第一、财富第一,珠玉对他而言不过砂砾一般。他真正的目的,是创造一个身份,创造一个可以永远享有自己财富的身份,创造一个可以掩饰自己长生秘密的身份。”

“为了这个身份,拜火教设立导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为了这个身份,拜火教每一任导师都只由上一任导师挑选;为了这个身份,导师的传承被掩盖在重重石门后,那里名义上是每一任导师的陵墓,实际上却是替死鬼的坟茔和续命的圣地。”

“叶先生,”黄叶沉声道,“那重重石门之后的地方,便是长生的奥秘。”

叶金若呼吸变得急促,双眼不再浑浊,而是如同鹰隼一般锐利,“说仔细点。”

黄叶心知叶金若已经有了充足兴趣,鱼儿快要咬钩,此时便应当加些饵料了。

“叶先生,”黄叶并不立即回答,只是退后半步,以示尊敬,“叶先生是商贾出身,应当知道从商也好、交易也好,筹码与货物都是要摆在桌面上的。”

叶金若眨眨眼,点点头,倒是不生气,反倒露出一丝赞赏的笑容,“财货两清,盖不赊欠,这是天经地义的道理,你没讲错。不过,你有一点没有想清楚。”

黄叶默然,只是盯着一脸冷漠的叶金若。

叶金若笑着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站在身前的两个年轻人,神色平静:“商贾才讲钱货两清,可我自三十岁过后,就不做商人,只做强盗了。”

叶金若摊开手,苍老面容上浮现一丝怀念,

“强盗只讲利,不讲义。”

黄叶闭上嘴,不再讲话——今夜的主角是魏远书,他只是货物。

魏远书上前半步,笑着鞠了一躬,起身微笑着说道:“叶先生快人快语,虽不再行商,却仍旧有一代巨贾的风范。说句老实话,若是叶先生不这么说,我倒是也有些不敢与您做这笔生意。”

叶金若“慈祥”地笑了笑,点点头,示意这个他有些好感的年轻人继续说下去。

魏远书笑了笑,握着折扇,遥指西方,“波斯远在万里之外,所谓的神鬼长生之说,也不过是这位黄公子的一面之词,叶先生纵使手段通天彻地,要查清真伪也要时间。不瞒叶先生,这所谓的长生延寿,我都不敢相信。”

“哦?”叶金若看着侃侃而谈的魏远书,好奇道:“那为何还要做生意?”

魏远书笑着道:“生意嘛,讲究信字当头,叶先生都摆明立场,我又岂能胡编一通,欺瞒于您?”

叶金若点点头,连声道好。魏远书继续道:“叶先生说自己是强盗,其实强盗难道不是商贾吗?商贾低价入、高价出,强盗则用刀剑换金银,说到底都是换来换去。所以,这生意是能做的。”

“叶先生讲利,那我二人自然得给,黄叶所说长生延寿的法门,此时是不能给的,这一点还请叶先生见谅,可为表诚意,我们却可以透露些别的。”

叶金若好奇道:“什么?”

魏远书笑着道:“关于波斯拜火教的一点小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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