鼻腔内，是马棚内的干草味与空气中飘散着的血腥气交相混杂。耳中则充斥着杂乱的脚步声，叫喊声，和马棚深处精灵少女几乎微不可闻的鼾声。
凯因站起身时，却见到了一个正朝马棚探来的提刀大汉。
月光下明晃晃刀渗出冰冷的光，凯因看不清这个大汉的面容，但想来，他一定受到了惊吓。
应该是没有预料到这里还有活人，而且还是一个身高只到他胸膛处的少年吧？
刀高高举起，惨白的牙齿也暴露在月光下。
一声毫无必要的怒吼后，便如同猎豹一般朝这边扑来。
虽然不知道敌人是谁，但是凯因并没有惊慌，像这样危险的场面，活了三百多年的他已经是司空见惯。
“真麻烦啊……”
一抬手，便是一记冰封术。
悄无声息一般，一具很快就覆满白霜的尸体，就立在了那里。
天地仿佛又重归寂静，但杂乱的脚步声、远方的叫喊声、少女吞咽口水，然后从干草堆上爬起来的声音依然无比清晰。
“我们快些离开吧，看起来，这些人应该是逃兵。”
走近那具“冰雕”查探了一番后，凯因转身对羽依说道。
羽依似乎没有搞清楚状况，木讷地点点头，待看清了凯因身边立着的东西，又惊得捂住了嘴。
惊呼声，没有从口中吐出。
也没有任何疑问，只是跟在凯因身后，悄悄逃离了这个已经陷入火海中的村子。
“为什么不去救他们？”这类的话，并没有从羽依口中吐出。虽然凯因转身时稍稍有些犹豫，但他也知道自己从来不是什么慈悲心泛滥的好人，非要在可能暴露身份和抛下这些村民逃跑之间选一个，他宁愿选择后者。
良心的谴责吗？又是谁规定了，一个拥有力量的人一定要去拯救世界？
凭着自己的努力，爬上某个领域的巅峰，就一定要去承担哪些虚无缥缈的责任吗？
“真是笨蛋啊。”
……
“师父……”
奥利茨小镇的魔法协会中，一位浑身湿透的不速之客正捧着咖啡，他头发上的水滴甚至有几滴都滴落到了杯中。
屋外落着雨，而屋内则是一对久别重逢的师徒。
“师父，您当初，真的有看见我的命运么？”
问出这个问题的人，正是不久前成功进行了某个魔法实验的天才魔法师，也是“血月之变”中，受到帝国嘉奖，并赦封为公爵的高登·凯因。
没有人会料到，这位“血月之变”中的头一号功臣，非但没有出席庆功宴，甚至还悄悄离开了帝都。
更不会有人料到，在奥利茨小镇的魔法协会中，那个老得只剩最后一口气的八级魔法师，居然会是这位新晋公爵的老师。
“当然。”年迈得即便是坐下，也不得不撑着拐杖的尤利斯回答道。
“那么我的命运，已经发生改变了吧？”
“我没有再观测过你的命运，所以它对于我而言，还是未知。”
“您倒真是……信守承诺呢。”
“我可从来没有想过要违背与你之间的承诺。”
“的确，不过……其实您看见的东西，自从观测到之后就没有发生改变吧？我其实，一直都在按照您所观测到的命运……做着一些没有意义，注定会发生的事吧？”
良久沉默，如同死一般寂静，凯因甚至感觉到，窗外一粒粒雨滴，并非落在地上，而是落在心间。
终于，尤利斯缓缓张开了口，而凯因所追寻的答案，就这样直接了当，如同刀子刺出一般——
“是。”
刺进了他的喉咙
想要问的问题，想要发泄的愤怒，都被锋利的刀刃堵住。
而面上，则出现了如同崩溃一般的笑容。
颤抖着的双手，将已经变凉的咖啡，放到桌上。
起身，离去。
凯因知道，自己的师父一直盯着他。
也知道，他没有出声挽留自己，意味着什么。
不久之后，乔妆来到镇上采购食材的凯因，便听到了一个噩耗。
镇上魔法协会的尤利斯会长去世了，而继任他位置的，是一个年轻的男人。
凯因去见过那个男人，一个六级魔法师，虽然没有什么魔法天赋，但却很有商业头脑，至少，在制造并出售简单的魔法道具上，这个男人很有天赋。他将魔法协会经营得有声有色，只可惜，这个从隔壁镇子派来的魔法师，似乎并不知道太多关于上一任会长的事情。
“听说他是个好人，而且也算长寿，去世的时候都有五十多岁了。”
凯因知道，至少尤利斯有一件事上并没有隐瞒他，那就是尤利斯活了一百多年这件事。
没有人知道尤利斯的过往，也没有人记得他的存在。
他曾经说过，他观测不到自己的命运。
真的吗？
……
“你相信命运么？”
距离普拉茨镇，仅剩不到三十里的路程，但是看着天空中四处巡逻的天鬼，凯因还是选择和羽依住到了附近的一座小山上。
葱郁的树林成为了他们最好的掩护，虽然环境差了些，但是或许这是最安全的地方了。
烤着火，品尝着清甜的山泉，嚼着口中虽然没什么滋味，却能够填饱肚子的干粮，凯因突然朝羽依问道。
“命运？为什么，要讨论这么高深的东西呢？”
“那个自称尤利斯的男人，不是说他有一双能够看透命运的眼睛么？你说，他真的能够看透我们的命运么？”
“看透，看不透，又如何呢？如果命运果真存在，那么我们思考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羽依只感觉今日的凯因有些奇怪，倒不是他问的问题，事实上，这一段旅途中，凯因问的问题羽依都或多或少感觉有些奇怪。
而令羽依在意的，是凯因那紧锁着的眉头。
说起来，今天一路走来，凯因的心情似乎很不好，和前两日想比十分冷淡。
听见羽依的回答，凯因轻声一笑：“是吗？你的回答是这个吗？”
羽依歪着头，不明所以。
凯因似乎也没有心情解释，靠在树上，盯着火堆出神。
“如果我告诉你，我们绝对不可能战胜魔鬼，你的愿望也终究不会实现，那么你还会去做吗？还会想着，要将那些魔鬼驱逐出这个世界吗？”
“公爵大人难道也能够，像那个尤利斯一样观测到命运的存在么？”
“我是说如果……”
“不知道，但如果那个人类真的这样告诉我，我想我一定不会相信他吧。怎么了？公爵大人？”
“没什么，只是感觉……你这幅好想自己什么都明白的模样，很像某一个人。”
“某一个人？”
“非要说的话，是我一个很熟悉的人。”
“不是朋友吗？”
“我不是很想和他做朋友。”
“哦。”
良久的沉默之后，凯因又问道：“不问问他是谁？”
羽依的回答依旧很有她的风格：“没兴趣呢。”
不久后，精灵少女便进入了梦乡。
凯因也熄灭了火堆，双手环抱在胸前，进入了梦乡。
……
“每个少年都曾经幻想过，自己会成为拯救世界的英雄，而每个少年也都会经历，美梦破碎的那一瞬间。人终究是要成长的，一时意气也好，到头来，人都是为自己而活的。正是因为每个人不同的追求，才导致了每个人都成为独立的存在。”
“那么，您的追求是什么呢？”
“如果非要说，我现在就是只想活着而已。”
“只想活着吗？就这样庸庸碌碌，苟活于世吗？”
“那么我应该去做什么呢？离开这里太久，我可是会死去的。”
自己又一次将某位徒弟的问题搪塞过去了。
因为已经过去太久，凯因甚至都忘记了那位徒弟的姓名，唯独自己回答时想要表达的意思，凯因还没有忘记。
“我只是单纯想要活着而已。”
这当然是谎话，无比拙劣的谎话。
人终究不是动物，人也会思考，甚至会对自己的欲望思考，这或许才是人类与动物根本的不同。
人类肚子饿了，不会见到什么能入口的东西都吃，人困了，也不会见到一张床倒下就睡，人类会克制自己的欲望，也会想尽办法去更好地满足自己的欲望。
这就是人类，一种传说当中由诸神创造的生物。
生存是生物的本能，但人类之所以伟大，正是因为人类能够超越自己的本能。
“神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打破神魔之誓，才能让人类得到彻底的解放！”
那个大魔法师，在狂风中咆哮的身影，凯因记忆犹新。
“你是谁？”凯因突然朝那个大魔法师问道，“噬梦者，你究竟是谁？”
当凯因问出这句话时，他发现自己已经成为了一个旁观者，梦境中，那个瘦弱的少年，正手持法杖与某个看起来就能毁灭世界的“大坏人”进行殊死搏斗。
少年身后，是无数个支持的声音。
但凯因很快发现，那些声音渐渐远去，就连面前的景象也发生坍塌。
“你早就发现了我的存在。”一个新的声音，从来没有听过的声音传入了凯因的耳中，“为什么？你愿意陪我将这个游戏继续下去呢？”
“你创造出这些支离破碎的梦境，取自于我支离破碎的记忆，但我一直猜不透你的目的，我试图去寻找，但是却不能得到一个满意的答案……所以，很抱歉，我想要直接知道谜底了。”
面对漆黑一片的空间，凯因的声音中充满了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