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利斯先生，您这双眼睛，真的很让人害怕啊。”
浑身力气如同被抽空一般，莉雅缓缓坐在地上，靠着背后的大树，这才感觉到一丝安心。
“千万不要这样说，公主殿下，你这样看着我，我总是会有些担心，你会不会……”
“这个世界，对于你而言不无聊么？明明这双眼睛能够洞悉因果，明明这双眼睛能够看透一切真假，明明已经知道命运的结局，你却……”
“为什么要这样问呢？公主殿下，你现在背负着的担子可是无比沉重啊。”
“你看见了关于我的未来？这么说，我一定会平安吧？”
“这双眼睛只能看见万物之起源，万物之终结，但如果说要我看清万物如何演变，那么我岂不是成了全知之物？不过，如果殿下果真想要知道自己的结局……”
“会改变的吧？当你将这一切告诉我之后，结局是一定会改变的吧？不过即便如此，你也能够观测得到吧？你这双眼睛，真的很可怕呢。”
尤利斯笑笑，没有回答。
莉雅也没有再问，她靠在大树上，悠悠地叹息了一声。
最终，她又将目光锁定在了正昂起头，望着空中孤月的王艾尔身上。
“他啊……我看不透他，但是却愿意相信他，既然您这双眼睛这样厉害，那么您可否告知，他的命运呢？”
问题没有回响，以至于莉雅不得不收回那温柔又怯懦的目光，看向陷入了沉思的尤利斯。
“很抱歉，公主殿下，这恰恰是我要和你单独谈话的关键……事实上，我这双眼睛，仅能看见艾尔身上的一些无关紧要的信息。他似乎没有起源，也没有终结……公主殿下，你这样的反应，真的让我很困惑啊，这个信息应该足够令人惊叹吧？质疑也好，惊讶也好，你一点反应都没有，这个话题真的很难进行下去啊。”
莉雅没有表情的脸上终于浮现出笑容，她双手抱膝，将脑袋掩在腿后，用她那没有什么特色，又无比平静的声音说道：“如果是艾尔的话，我是不会质疑的，至于惊讶……说实话，没有什么比今夜知道‘尤利斯之眼’这种魔眼，居然真的存在在这个世界上更令我惊讶的了。”
“殿下的眼睛，看起来应该比我这双还要厉害呢。”
“不，非要说的话，我只是凭着直觉去判断而已，我丝毫不认为艾尔·王有什么危险，但是我也很难理解，他为什么要在那个时候，还要向我单膝跪下，宣誓效忠。”
“公主殿下，我说，你不会……”
关于什么男女情爱一类的话题，尤利斯可不愿去考虑在内，毕竟人类情感一类的东西，在尤利斯看来实在有些难以理解。毕竟，尤利斯之眼能够观测到的一切，都是已经注定要发生的一切。
人生是无趣的，爱情也是无趣的，如果可以，尤利斯很想知道自己究竟是会孤独终老，还是会遇到一个所爱之人，与其携手白头。
莉雅轻轻摇头，“我不能确定，不过，我认为这个问题并非眼下需要去考虑的。”
“的确。”
尤利斯很清楚，和自己接下来说的话相比，一切的话题都显得不是那么重要。
而那位与拯救世界，或者说拯救人类文明密切相关的当事人，此刻却正看着月亮。
对于接下来将会承载怎样的责任，王艾尔此刻还一无所知。
他只是又想起了许多人，又想起了许多事。
对于这个世界，王艾尔感觉自己仍旧只是走马观花一般，虽然已经没有刚来之时的违和感……
“青山、天驰……你们现在应该转世投胎了吧？下一世为人，可千万不要再做蠢事啊。”
“如果你们果真在天有灵呢，就显显灵，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做吧。我现在真的很迷茫，这些天下来，如同走马观花一般的人生，多少次与死亡擦肩，又多少次莫名其妙的被拯救。虽然都说‘千古艰难惟一死’，但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
“仔细想一想，当初说要挽回我们犯下的错误，也只不过是我一厢情愿而已吧？只不过是想要成为众人眼中的英雄，然后满足自己那一点虚荣心而已。到了真的付出代价的时候，我一定会退缩的吧？毕竟，我很清楚自己是一个怎样的人啊……”
“虽然未必能说是怯懦，但是也绝不是那种愿意为了虚无缥缈的东西，而选择牺牲的自私之人。”
“虽然未必能说是愚蠢，但也绝不是什么天才，如果不是创世神开的金手指，只怕是个连魔法师都做不成的废柴而已。”
“虽然未必能说是对身边的人没有感情，但若真要说起来，我与那些人相处的时间最多也不过两个月而已，真要说为他们的死而悲恸……我也不是那种对世界充满爱的家伙……”
“而且，现在，我大概已经麻木了吧。”
空中孤寂的冷月，照在王艾尔身上，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王艾尔感觉自己与这个世界月亮的距离又近了一步。
月亮变得更大，更圆，也更亮了。
同样，那种明明没有温度的清辉，也刺得王艾尔通体发寒，这股寒冷爬上王艾尔的背脊，又从背脊处滑落。
连肌肉，都被冻得生疼……
“艾尔！”
远方，突然传来了莉雅的呼唤。
“你有没有感觉，越来越冷了？”
“什么？”
王艾尔感觉有些不可思议。
毕竟，按照常理来说，人类的情感应该不共通才对。
……
泰瑞尔城西的荒原上，一个步履蹒跚的少年，正被精灵少女搀扶着艰难前行。
少年突然抬起头，望向那轮比太阳要硕大的明月，露出了惊诧的神情。
“魔窟，又被打开了……”
身为十二级大魔法师的凯因，瞪大双眼，用颤抖地声音说道。
因为凯因不在前行，搀扶着他的羽依便也停下了脚步。
“什么？”
精灵少女歪着脑袋问道，她仿佛不明白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一样，眨着漂亮的大眼睛，一副困惑的样子。
“魔窟……不，眼下这不是关键，快，快生火，否则咱们会被冻死的。”
“冻死？凯因先生，你在说什么？”
“快生起火吧……先暖和了身子，我再详细解释……”
……
“为什么会这样？”
在洞窟入口处，燃烧着的木柴噼啪响着，现在大约已经过了子时，恰好是枫之大陆上一天之中最寒冷的时候。
不过，也绝对不至于寒风刺骨，大雪纷飞。
“怎么会突然下起雪……今夜有雪么？”
看着一片片雪花缓缓落下，每一片雪花都在火光下映出血一样的红，莉雅的面色也更苍白一分。
“偏偏衣服都是湿的……”
王艾尔又想起了那天夜里，从皇城隧道中逃出之后，自己与莉雅脱光衣服在野外睡了一夜的场景。
今日莫非也要做和当初一样的事？
不，当初林中温度并没有现在这么低，而是异常的高，与今夜这股严寒并不相同……
“殿下，你还记得吧，当时在那座森林中……”
“什么，烤着火，衣服很快就能干了吧？”
莉雅面上闪过一丝羞色，尽管当初二人不是赤裸相对，但是现在回想起来也的确有些尴尬。王艾尔本想建议众人脱下衣服，将衣服烤干后盖在身上，三人睡在一起积攒热量……
不过，看着莉雅这幅模样，想来这个建议也会被否决吧。
“不过，这是怎么一回事，这附近怎么会突然降温……”
尤利斯有些突然的问题很好的化解了眼下的尴尬，却又将一个新的问题引了出来。
“不知道，说起来，尤利斯你也不知道吗？”
王艾尔突然想到，若是尤利斯之眼的话，或许能够看出一些端倪才是。
“我可不是全知之神啊……”
“那不如用你这双眼睛好好看看，我们能不能活到明天吧。”莉雅叹了一声后，朝尤利斯说道。
“抱歉，公主殿下，您的要求我无法满足，至于原因，我方才已经解释过了。”
莉雅的情绪更低落了几分，她望着洞穴外漫天飞舞的鹅毛大雪，“等到明天……雪会停吗？”
没有人知道答案。
看着雪越堆积越多，王艾尔又想起了那一夜。
那是自己，命运之轮开始改变的一夜。
王艾尔已经不准备再反抗了，如同那夜一样，他的身子变得很沉。
“若是能够死去……说不定也是一种解脱呢。”
当这个念头冒出来时，王艾尔又想起了某个脑子中少根筋的家伙。
“可不能就这样死去啊……”
虽然这样想，但最终，王艾尔仍是昏睡了过去。
直到第一抹阳光照在他的脸上，洞穴前堆积起大约三十厘米厚的雪，他才缓缓睁开眼。
在王艾尔面前，是尤利斯僵硬的身子，他身子像虫子般蜷着，仿佛已经死去。不过，这样清静的早晨，王艾尔可没有忽略那轻轻的鼾声。
“莉雅？”
低下头，却是另一个被冻僵了的身体，她正紧紧抱着自己的胳膊，大腿也缠绕在自己的另一只大腿上。
王艾尔知道，自己昨夜是靠着石壁睡过去的，也就是说，这个少女昨夜像个树袋熊一样挂在自己身上吗？
“早上好啊……”
似乎听见了王艾尔的呼唤，莉雅揉了揉眼睛，语气十分慵懒地说道。
在听见少女的声音后，王艾尔也露出微笑，他知道，自己又活过了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