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文松穿着一身新买的黑色运动装，拉着一个陈旧小皮箱，姐姐看到他的样子，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身板瘦了很多，脸色暗黄，深陷的眼袋让整个眼睛有些臃肿。陈文松电话里告诉他姐姐这大半年都是在电脑城上班，可是他姐姐怎么也想不通，电脑城上班怎么会让人变得如此憔悴不堪。
她姐姐今年要回姐夫家过年，陈文松第二天一早就搭乘第一班公交车去了火车站。在车站等待买票的人比他想象的要多，农民工门坐在角落相互取暖，街头小贩在车站外围卖着玉米花生烤红薯，摊子一圈分不清是雾还是锅里的热气。雪很大，排队已经延伸到了车站外面，队伍的行进速度很慢，陈文松已经把脖子里的雪清了两三遍，不一会儿就又融化了一点流到后背上。第一遍没有买到票，陈文松又重新排队，期待能在下一次到他之前有人会退票，就这样，一天排队三次，一连排队五天，他也没有买到回家的那张小纸。
陈文松的姐姐有些生气，一度怀疑他是不是跑去哪里玩了，“为什么你姐夫一买就买到了，你去了那么多次，从早上到晚上的，我就不信买不到一张。”
他心里也委屈，回家的车只有一趟，他每天都天还没亮就出门了，怎么就一张都买不到呢，甚至连站着回去的都没有。看着春节越来越近，手上还是没有车票的他只能看着姐姐和姐夫一起回去了，偌大的房子里只有他一个人在住了。姐姐租的地方偏，出门买菜都得开个电动车出去，再加上现在下雪，积雪一担被车子压过之后就变得非常光滑，原本开电动车只有半个小时的路程，现在他都得在路上花一个多小时才能慢慢滑到菜市场去。看着各地的春节放假通知，陈文松在春节前三天就买了一个星期的菜，然后天天呆在家里看电视，有时实在无聊了还会偷溜到网吧里面玩玩游戏。
一个人的生活很自由，但也很孤独，除夕的时候看着邻居张灯结彩阖家笑谈，他连个对联都没买，除了电话里和爸妈聊聊天之外，也没有可以诉说的对象了。这几天晚上自己煮饭做菜，然后第二天就热一下已经凝油的冷菜。去年也是在这里过年，但那时还有另外三个人，而今年，每当鞭炮声响起的时候，他就走到门口看看，可是每次都看不到是哪里放的，外面飘着雪，冷风吹在脸上，他想找个人说说话，可他找不到。
大年夜的那天，他花了很长的时间，把门前的雪铲出了一条路，由于很多天没有情理了，底下的雪已经有些变成冰了，铲起来堆积在两旁的的雪已经可以没过大腿，地上刚覆盖下来的雪花让路面看上去就像棉花糖，他很想扑上去，就像小学的时候去春游踏青时，可以随意扑倒在草地上一样。
“小陈，等下过来一起吃饭啊。”
“不用了奶奶，不打扰你们了，我买了很多菜了。”
“你的菜明天再吃，今天我这边菜多，热闹一点，过来一起吧。”
“不用不用奶奶，我买了鸡了，还有好几个菜，过几天再去吧，我已经做饭了。”
中午的时候隔壁的奶奶过来叫他过去一起吃饭，从来不知道怎么拒绝别人的陈文松最后还是一直推脱不用了不用了。他们一家四代都在家里，平时他到姐姐家太少，所以也都不是很熟，今天大过年的实在不知道自己会有多尴尬，奶奶走后他的儿子李叔又过来邀请，陈文松又谢绝了一次。其实他内心还是很想到一个热闹的饭桌上和别人一起吃个年夜饭，只是他怕，怕自己在某些时刻太过感性。
晚上用剩饭抄了一个蛋炒饭，然后就着一块豆腐乳，开了一瓶啤酒，还有一份李叔拿过来的不知道是什么肉，很大的一份，这就是他的全部年夜饭了。晚上他在电
话里告诉妈妈买了一只鸡，抄了一个青菜，妈妈知道他不会炒菜，所以也不敢说得太丰盛。他在电话里知道，家里还是和往年一样，有白切鸡、香芋扣肉、豆腐酿等一大堆，然而家里两个老人只吃了一点点，以前陈文松在家的时候都要吃四五天才能吃完，今年可能过几天就得倒掉了。
随着春晚节目里面的倒数从十数到一，四处都同时响起了一连串的鞭炮声，声音持续了五分钟，然后又是一阵一阵的烟花炮竹。他独自坐在客厅里，电视还播放着春节晚会，眼前的桌子还放着一个碗，碗里面还有他去年刚煮的半碗粥，碗的旁边还放着一包开了口的榨菜。他知道这个时候爸妈肯定也是在喝粥，只不过肯定没有榨菜吃。看着一个人的客厅，眼前的一切都随之变得模糊，他突然横卧在沙发上，身体蜷缩成一团，把头埋进了胳膊里，他终于还是没有止住，让泪水涌出在眼眶。此刻他的心情无法用言语形容，也无法用什么文字表达。大半年来，他习惯了四周空旷的那种孤独感，但是在这一刻，却再也抵挡不住承载着思念亲人的那些爆竹声。他拿起手机，最后又放下，十分钟前他才笑着和妈妈挂断电话，他实在不想让远方的人，也受到这种情绪的感染。
多年以后，每当他姐姐说想要回家但是又买不到票的时候，爸妈都会在电话里笑话他姐姐：“当年你骂弟弟排了那么多天的队都买不到票，你看你现在拿出手机就能买票，你还不是每天都得在手机上连续看个好几天都不一定买得到，你还不用出门吹风淋雨的，那个时候你弟弟还得大老远跑去车站排队，排队都排到棚外了，头上顶着大雪咧。”
姐姐笑，他笑，爸妈也跟着笑，后来他们都很庆幸陈文松没有买到那一张票。那一年，遇上了特大雪灾，回家的那趟列车，在路上被困了好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