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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章 花魁庭枔

得知任平生在白竹垌竟然有一家得意酒楼,丁长九哭笑不得,“也好,你的得意酒楼新鲜开业,我这家百年老字号的得意楼,就得关门了。好在咱们有这场缘分,大哥的没做下去,小弟接下了名号。”

“完全是两码事。”哪怕是老九会不开心,在这种事上,任平生还是要划清界线。他对烟花女子没有偏见,但实在无法喜欢。一个从未见过母亲的孤儿,潜意识中对女子有种高入云天的圣洁观感。像当年不归山上的冯氏姐妹,虽已经沦为风尘女子,但对任平生而言,对她们只有可亲可敬之心。

老九在这种事上已经碰了好几回钉子,无心之失,一笑置之。

“不如,得意楼关门了,这宅院交给你,开一家医馆?”丁长九道。

任平生看他并无半分开玩笑的表情,正要摇头,却被对方一句话塞了回来。

“你先别着急决定,总之你这医术,就救伤一道,足以独步江湖了。与其随机出手,不如造福一方。老哥我作恶多端,也算是在你身上沾点便宜,攒点功德。”

丁长九有意无意往向窗外,神色落寞,“还有这些烟花女子,一入贱籍,就是个终身做牛做马的命。在得意楼,还有个庇护之所,得意楼关门了,我丁长九,总不能一人养着一百几十个暖床丫鬟,树大招风不说,也招呼不过来啊。”

“那她们的最终下场,将会如何?”任平生问道,“你的人,难道还不是你说了算?”

丁长九苦笑一声,“小老弟,走了两年江湖,还是不知江湖深浅啊。天涯海角走一遭,无非是快意恩仇,杀一条血路;但市井人烟江湖,就没那么简单了。”

“刚才进来,相必你也已经管窥一二,那些个红牌花魁,早已是各路权贵的心头好。萝卜青菜,一旦放出去,买家都能排过整条茶亭街。”

丁长九郑重其事道,“每一个买家,我都开罪得起。但如果全部都得罪了,我丁长九再怎么能打,也得卷铺盖走人。”

“哦……”任平生无心应着,“就算开个医馆,其实也做不了什么。我只会救伤而已,至于治病……”

他没往下说,因为突然想起来小积壳,伍春芒。

那小子放到人间江湖,还真是一位神医。

“但一间医馆,最多也就留得十人八人帮忙而已。”任平生临时改口,语气已是颇为松动。此时望向舞台那边的目光,就专注了许多。

丁长九见他突然愣神,有些奇怪,“怎么,有熟人?不应该吧!”

“哪个弹一把破旧琵琶的女子,来了多久?入了贱籍?”任平生此时的目光,能杀人。

丁长九先是神色古怪,继而吓了一跳,瞿然一省道,“庭枔,对了,她也姓任;来了有一年多了。放心,她没入籍,而且只是卖艺不卖身。当初说是家乡遭了灾,出来寻找自己失散的亲弟弟。只是一个女子家家,又没什么江湖经验,很快就迫于生计,流落街头了。女子倒是铁骨铮铮,还有些功夫在身,所以我们也没为难她,只是让一位以琵琶见长的大家教了她手艺,以此为生。”

庭枔,任平生在思安寨中唯一能

聊上几句的小伙伴,芽崽最小的姐姐。

在这样一处闻名遐迩的烟花之地用上真名,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为了声明远播,让失散的弟弟早日收到风声;另一种,就是家乡已经不可能有人会找到自己……

芽崽是和任平生一起离开不归山的,以那小子的机灵,和那人见人爱的模样,任平生知道他不会活不下去。

“要不要喊她过来?”得知来龙去脉之后,丁长九征询任平生的意见。

任平生摇摇头,“不着急,小弟我有个不情之请……”

丁长九一摆手,直接打断道,“记住,你的姐妹,就是我丁长九的姐妹,没那么多不情之请。”

“好的。”任平生稍稍安心,开设医馆之事,就此定下。

思安寨的人,能遇上一个是一个了,自从玄黄天下多了个泼水节;任平生少年时的许多恩恩怨怨,早已轻如鸿毛。

到芦墟城中寻找芽崽的事,丁长九也一口应承下来。根本无需派人专门前往,一中堡虽然扎根落马城,但为了某些生意上的方便,方圆千里内的各处主城,都布有消息灵通的眼线。

十二重楼出来的人,最擅长的除了杀人,就是找人。

其实还有两个人,任平生更加想找,只是这事,却不能委托江湖关系错综复杂的一中堡,免得大家都难做。

一个是余子,一个是胡久。

玄黄天下的各处势力,正应了一个相生相克的上古天道。太一道家与太上魔宗,北荒城兵家与蛮荒狂人,俗世武院与不系舟盗门,都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对生死冤家。

正因如此,反而让十二重楼,一中堡这样的江湖势力,还有那山泽野修,江湖游侠之类,在夹缝中有了一线得以苟延残喘的生机。甚至那些在民间兴起的学堂道院,还得到了山上宗门的一些眷顾。传道人的大道学问,并不完全遵循太一道法,却利于普及,让普罗大众有心向道。

反正占足了天时地利与人和,心有余力时的拨乱反正,比起一砖一瓦的从头堆砌,会简单许多。

在这一点上,至少鸿蒙山神殿和各地宗门,都是这么认为的。

任平生最终没有接受丁长九的邀请,在得意楼中留宿。顺子内心天人交战之余,倒也算当机立断,跟着任平生出了得意楼。

他们甚至没去观赏后园中那一栋栋的红牌花魁专属精舍。每一位红牌都有一栋自己的精舍,日常起居,以及招待一些尊贵恩客,书酒琴棋,联床夜话,春宵一刻,都在其中。

至于花魁,则独享一座专属的小院子。

提及那些精舍宅院,癞头老九曾提起一件趣事。落马城置业行情的火爆,造就了城中及周边许多人家的一夜暴富。白竹垌就有个走了这种狗屎运的二流子,手握巨款,日夜泡在得意楼中销金买醉。那家伙说来也怪,谁也不挑,单单就挑了卖艺不卖身的庭枔。在贵为花魁的庭枔小院中,日夜听琴聊天,一掷千金。

没几天,那家伙就信誓旦旦的说要替庭枔赎身,明媒正娶。

这种下半身

一动捎带着脑袋一热,就能山盟海誓的家伙,得意楼的主事大家见得多了,故意开了个万两白银的赎身天价。那二流子竟然二话不说,将变卖祖产剩余的六千多两银票,悉数给了庭枔,说是先存这,庭枔誓死不收,都推脱不了。那小子一穷二白出门时,撂下句话。

“麻烦凌大家给作个见证,等我挣足了三千五百两白银,就来娶庭枔。”

那位主事的凌大家,给他吓了一跳。见过败家的,没见过这样败家的。但同为女子,凌大家当时也有些惊惶失措,甚至十分恼恨自己为何没迟生二十年,再遇上这样一个为了自己愿意孤注一掷赌上身家的傻子。

只不过事后想想,就嗤之以鼻了。

挣足三千两,说得好听。连钱生钱那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非要打肿脸皮充胖子,先惊世骇俗一番,把自己弄个不名一文出去,靠什么挣钱?靠你长得一表人才,牛高马大?

卖力气的钱,一辈子都未必攒得下三百两来。

那位二流子是谁,任平生当然知道。当初殷承夏几番筹钱要扩大生意,被他逼问得支支吾吾,最终还是问清了那件事的来龙去脉。其实当时任平生也觉颇为难得,若有机会,倒也愿意为其助推一把,玉成好事。

只不过如今得知那当事的女子,竟是任庭枔,芽崽的姐姐,自己的师妹。于公于私,这事就都得多留个心眼了。

把殷承夏晾上一段时日,看他做得如何再说。

所以趁着朗月夜色,顺子坐一中堡备好的马车回了白竹垌,任平生则独自回了铁砧山。

月明星朗之夜,最宜练剑磨剑。

在那洗剑洞口,任平生拿出一方漆面斑驳的破旧罗盘,仔细测定星象方位,再小心翼翼搬出那块盘龙筋,摆平座好,然后开始磨剑。不时掬一把洞中不断氤氲而出的云气水雾,随手炼化为精纯之水,浇洗剑面。

石末随水流下,那块盘龙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消耗。

被吞噬得最快的,并不是那块已经轻了几斤的青石,而是“裂天两半分煞气”的那三大凶星下临之星气!

这也是铁砧山最近出现的两大异象之一。只不过此种异象,只有懂得望气的任平生,和那精通天星堪舆之术的亦真可以察觉。

另一异象,便是任平生每次磨剑与练剑,山中那日日吹动云海的蛟息,都会销声匿迹。

悲天剑上的斑斑锈迹,日见光洁明亮,却依然未见脱落!

磨开锋刃,始为剑主。

五年多过去,任平生对此事早已看淡不少。一切随缘吧,尽力就好。

思安寨的血海深仇,不会随缘,但自家实力摆在那里,也不得不暂且看淡了。

好在那位一开始极力捣乱的金甲神人,此后再未出现。当初观其气象,那家伙的战力,绝不在汪太中之下。论本身实力,任平生不堪一战,但那位神人对悲天剑的忌惮,也根本无法掩饰。好似这把剑,本身就是他的克星。

所以身处危地,任平生反而更加心安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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